床上的男孩闭着眼,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能看出来,他的身体很瘦弱,胳膊规矩地放在身体两侧,手指纤长,是一双适合弹钢琴的手。
严铭轲轻咳两声,走到老李头的身边,打破沉默,“你好,我听说是因为邓晋,他才变成这个样子——”
不等他说完,老李头抬起干枯的手打断他,慢悠悠转过身干咳两声,抬着头斜睨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老李头低下头往正厅走两步,手扶着一个木桌的一角,开口:“我叫李世,他们都叫我老李头,我儿子叫李皓宇,是宣城市第一中学的学生,哼~”
老李头说着哼了一声,“我儿子可是他们学校的第一名,高三了,还有一年就高考了,年年都能那道奖学金,可让我省心,孩儿他娘走得早,跟着我他受苦了。”
突然,语气变得沉重,渗着一丝狠厉,“就是那个邓晋,把他打成了这样!就这样,他们给出了医疗费,可我儿子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老李头背着严铭轲,但他能想象到此时的老李头内心承受着多大的煎熬,有多愤恨。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严铭轲又把这个问题问了一遍。
“我报警有用吗?!你们警察有什么用?!邓晋做了那么多恶心事,你们警察哪次管过!咳咳咳——”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嘴里的唾沫都飞溅出来,情绪激动,导致他开始不停地咳嗽,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严铭轲突然想起黄越说的话,邓晋之前为非作歹没有被严惩,这才造成了老李头对于警察的不信任。
老李头突然转过身,手捂着嘴巴,“小伙子,你是小警察吧?”
严铭轲皱了皱眉,没有反驳,这个也没办法解释,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个警察反而更好办案。
老李头咳了两声,“死了好,死了好啊。”
“这种人,死了少祸害人,比活着强。”老李头嘴里喃喃着,“小伙子,你看我儿子还能醒过来吗?”
严铭轲顿了顿,“我不是医生,但是我们也不能放弃希望。”
“哼~”
老李头轻嗤一声,“醒不过来了,都是邓晋害的,现在老天爷开眼把他收走了,也不知道你们警察查个什么劲儿。”
“你们也把我当成嫌疑人吧?”老李头淡淡地问着。
严铭轲抿着唇没有答话,只是转过身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李皓宇,邓晋确实死不足惜,但他不该以这种方式。
从老李头家出来之后,严铭轲一直回想着刚刚他说的话,他的神态、他的语气、他的动作。
很不正常,就像是一个濒死的老人在人世间发出的最后的怒吼。
还有他的那个家,被一股阴气环绕,死气沉沉。
坐回车里,严铭轲打电话给李楠调他的资料,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老李头一家的资料就发在了他的手机上。
资料上显示,老李头今年刚四十七岁,正值盛年,年轻的时候参过军,后来受了伤退役,老婆也因为癌症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
这么多年,靠卖菜和捡垃圾为生,李皓宇也很争气,在学习上总是拔得头筹。
资料上的照片还是去年拍的,照片中的老李头虽然有被岁月打磨的痕迹,但五官仍然板正,远没有现在这么憔悴老态,就像是突然老了十几二十岁。
严铭轲放下手机,手肘撑在车窗上,手指揉着太阳穴,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越来越想不通。
他的儿子死了,他不去报警,选择偃旗息鼓在家照顾孩子,可刚刚和他的聊天中又能感受到他对邓晋的恨意。天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孩子变成了这样,就算不相信警察,也该有所反应。
可他没有,太异常了。
-
晚八点。
空间管理局办案组会议室。
严铭轲拿着文件从办公室走出来坐在主位,扫视一圈已经准备好汇报的四人,低声道:“开始吧。”
方鑫看了眼林沐阳,首先起身,看着手中的笔记,“严组,我们两个找了成玉仙的儿子成国梁和她的女儿成招弟了解了一下情况。她的儿子很叛逆,对于他妈的死好像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自己解脱了,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网吧里打游戏。
他交代,那天晚上他和同学去开黑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看他也就是叛逆,把他送到那儿的派出所教育几天。”
接着翻了一页,继续道:“她的女儿成招弟已经嫁了,一个月之前刚嫁过去,听她说这门婚事是她妈逼着她嫁的,就为了二十万的彩礼,她才十八岁,嫁给了三十五岁的林伟。”
方鑫顿了一下,偷瞄了一眼严铭轲,见他没什么反应,低着头继续汇报,“成招弟对于她的死也是漠不关心,她说她结婚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她说成玉仙平时在外面人际关系处得不错,毕竟是开麻将馆的,见了谁都是笑脸相迎,也没见她和谁红过脸。”
严铭轲点点头,“还有么?”
方鑫刚想开口说“没了”,林沐阳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手笔示意他坐下。
严铭轲抬眸看着林沐阳,饶有兴致的问:“你有什么发现?”
这人也是警察学院第一名进来的,实力不可小觑。
林沐阳把手机拿出来在上面轻点几下,在办公桌上顺势往严铭轲的方向一推,手机直接滑到他的面前。
严铭轲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内容,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角度很刁钻,斜着拍的,大部分被裤子遮挡,在一个小三角里可以看到一个女人,这个女人长得很成熟,也很漂亮。
“这是?”
严铭轲疑惑地看着照片。
“这是成招弟,我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妈妈重男轻女,对她不好,死了以后她不关心也可以理解,但她表现得过于平淡。”
“怎么说?”
林沐阳深呼一口气,“她才十八岁,可看着不像十八岁,这也不算什么。我们提到成玉仙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微妙,嘴角是上扬的,弧度很小,手指紧紧交叉在一起,像是极力掩饰着什么。”
“她的语气很平,没有一丝高低起伏,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像是在背标准答案,提到成玉仙的死,她甚至和我们说,这样的死法至少没有多痛苦——”
严铭轲听着这句话,脑海中突然出现老李头的那句“死了好,死了好啊!”
一时间竟有些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