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离散而去。
在上车之前,江心橙借口去了一会儿洗手间,她是用清水抚了一把面,又拿出湿纸巾蘸了清水,在两只红肿不堪的眼睛上按压了好一会儿,可还是红肿不堪似,她又从包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
秦昊的手伤依旧,于是由他的助理代为驾车。
他等了许久,一见她的身影出现,他马上扔下抽了半截的烟,开门迎了上去。
“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回去吧。”
“等等……”他手指抚过墨镜的边框,茶色镜片后面,依稀可见她憔悴而无神的眼,“你真没事吗?”
她摇了摇头,沙哑的声线里还掺了浓浓鼻音:“没事了,我们回去吧,莫雪……还在等着我。”
她打开了车门,自顾自地坐了进去。
秦昊有些心疼地看了她一眼,也由另一边上了车。
车子缓缓的滑行了出去。
她有些歉意:“真不好意思,今天是周末,还要你助理帮忙做柴可夫司机。”
秦昊的助理听见了,微微一笑:“江小姐,你不用这么客气,你是秦副行长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都是应该的。”
她嗯了一声,随后将脑袋磕在车窗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不停后退的风景,陷入了一阵沉默。
秋色浓酽,路边的树早已变得光秃秃的,就伸着几根干枯的枝丫,孤零零地指向天际,看得人心里头直发慌。
车子继续前行着,在一处林阴小道上,有一片开得如火如荼的枫林。
秋季,本是四季中最为矛盾的季节,既代表了收获,也代表了凋零,万物更迭,再美好的景像也被时间推着,走入了没落的阶段,迎来寒冬,再回到下一个复苏的季节。
那片枫林,火红如血,恍然间,刺痛了她的眼。
沉默弥散,她轻浅的呼吸声开始不稳。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用手一下下的拍着她的背,她如此之瘦,突兀的肩胛骨直直硌着他的掌心。
她开合着唇,一字一句撕扯着他的心:“这是我第二次来墓园,*是去见我的孩子,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因为不敢……”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火化了之后,被装在一个小小的瓷瓶里,埋了下去,我,我连看也不敢看。”
秦昊轻轻抚过她黯淡的发丝,手心微颤,眼里袭上了一层怜惜,浓得化不开。
“别说了,心橙,一切都过去了。”
“没有,”她摇头,手覆上了眼,淡色的嘴唇一阵颤,紧跟着,两行晶莹的泪水就从墨镜后面淌了下来:“他没有过去,那一幕就像在我心里头生了根似的,我总是会梦见,他被装进了那只青色的瓷瓶里,那么小,然后那墓碑上甚至都没有刻上名字。”
尾章被上挑了好几个音节,匆匆而止,他侧着头,看见她隐忍的泪,自那张近乎透明的脸上不住地滑落。
“你知道吗秦昊,我开始有些想不起他的样子了,这样也好,能让我淡化一些痛苦,但是我又怕,怕他真的在我的心底里毫无痕迹了,我是他妈妈,要是连我也把他给忘了,那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想起他呢?这样,不是太对不起他了吗?”
她有些恨自己,明明是自己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可是为什么到头来要由一个孩子来承担大人的过失?
她也反复质问自己,明明那么深爱的宝贝,恨不得时时刻刻揣在怀里保护着,为什么到了最后关头还是保不住呢?
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了某种预兆,他从存在的那一刻起,就不被这个世界所容,各种质疑的声音,连顾子骏和莫雪都希望她打掉,这种强烈的负能量,从来就伴随着他的成长,直到他离去。
所以她恨!
“那也是我和顾城南的孩子,可是他的父母,怀疑宝宝的来历,他也是……”她吞咽了一下:“因为我的缘故,一开始连他也不想要那个孩子,后来他又要了,可兜兜转转,孩子……还是没能留下。”
“别说了,心橙,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了全力了,有些事是天意。”
“天意?你是说这孩子和我没有缘分?如果是这样,上天为什么要让他投生在我的肚子里?当时我已经怀孕九个月,即将临盆,你知道那种痛苦吗?和剜心剔骨没有分别!”
秦昊抿直了唇,眼波里流转着沉痛的光,他开始明白,她对添添如此之好,很大一部分,是她从添添身上,寻回了渴望已久的母子情。
他的眸光开始濡湿。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会那么薄情,一个孩子……那么无辜,那些,那些让他无法降生的人,却都一个个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呢?”
她取下了墨镜,眸底一片猩红。
“我被那些人绑架的时候,顾城南为什么要犹豫?因为他的犹豫不定……孩子死了!”
她明显激动起来,双手微颤着,死死攥住了身下的车座椅,骨节不住地发白。
“所以我没法原谅他,秦昊,我连我自己都原谅不了,像我们这种人,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白白让孩子承担了这一切,你说他若是知道,会原谅我吗?会吗?”
秦昊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刚毅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
“会的,孩子一定会原谅你的,他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当年的事是场意外,你已经尽了全力想保住他了,现在起,学会放下,学会放过自己好吗?”
她用力翕上眼,墨睫轻颤,鼻息间起伏不定,过会儿又快速地睁开了眼,有些无措:“我忘不了,秦昊,我忘不了!”
秦昊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手腕处传来一阵阵刺骨的痛,可是他不在乎。
“你得试着把过去忘了,然后一直往前走,记住,永远不要回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添添也是。”
她脸颊紧贴着他的胸口,那里传来了有力的心跳起,隆隆地,她一阵心安,许是连日来的揪心,奔波,夜不成眠,这会儿,所有的痛苦和迷惘都有了一定的去处,强烈的倦意向她袭来。
她慢慢翕上了眼,神情安宁,眼角处还挂着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