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低姿态,让林婉也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这圈里谁人不知这位顾夫人的难缠,她今天这是……
“这我真的不好说,我是个当妈的,把女儿的幸福看得比什么都重,我没那么大勇气去冒第二次险,”她说的一点不客气,“嫁进你们顾家那几年,她也没少受你护犊子的气吧?”
朱慧如无话可说,那脸上,感觉像被倒翻了油彩,五颜六色的什么颜色都有,她呼吸有些不稳起来,笑意也成了凝在嘴边的一抹怪诞的弧度。
末了,她悻悻地回了句:“我以后不护了还不行吗?”
林婉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点:“你的话我能信?”
“这还能有假?我以后不护了,也不拦着了,我说到做到!”
为了儿子这岌岌可危的幸福,她几乎都要举起双手双脚发誓了,内心也是一阵喟叹。
“此一时,彼一时,顾夫人现在可以说得好好的,可是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会的,我的话你还不信……”
林婉语气蓦然拔高,尾意带些颤:“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内情!”
气氛一下降至冰点,顾城南整个人就像上弦的箭一般浑身紧绷,眼底的光复杂难辨,
一种不详的预感,像一把冰刀,划过他的心口。
几秒之后,林婉再次开口,却是字字诛心:“心橙坠海之后,肌体受凉,再加上小产没了孩子,这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身体被伤了根本,我到处给她寻医问药,结果大夫就回我一句话,说是她以后再次怀孕的机会……很小了。”
嗡一声,顾城南像是让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脑门,脑中一片空白,连仅剩的思考能力都被一抽而空了,又像是被人按着脑袋沉入水底,周围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远去。
恍惚间,只能听见自己隆隆的心跳声。
朱慧如也跟着后退了一步,好不容易定住了神,她嗫嚅着:“怎么会,明明……我是说现在的医学那么发达,总能喝药调理的啊。”
她想说的是,明明那天亲眼看到秦昊给江心橙送来的那壶姜汤,想着她的身子应该各项机能都属正常的,却怎么也没往那方面去想过。
“真的,现在的医学,就连先天的不孕不育都能得到医治,她这些小问题,应该…..”
“小问题?顾夫人,你居然说这是小问题?我们心橙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送来你们家做儿媳妇,结果弄到被离婚,被小产,身子还眼着遭了那么大的罪,你居然说这是小问题?!”
林婉胸口盘着一股怒火,两眼灼灼地瞪视她,几乎要从她身上烧出两个洞口来。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说……”
林婉面色晦暗:“我们家不是没有认识好的专家医生,中药也是一直在不间断地让孩子喝,但是中药最多只能调理,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那场伤害给孩子的心理和生理都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你居然说这是小问题……我们江家也想要个外孙,但是孩子的身体不允许又能怎么办?孩子去了英国三年,我们连英国那儿的专家都问了,答案还是一样。”
朱慧如难过极了,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下意识回过头,却只看见儿子像遭了重击般的无神模样,一脸的惨白。
她闭了闭眼,眼底濡湿。
“开始,我和我们家老爷子也不喜欢秦副行长,因为他身边还带个孩子,可现在想想,得亏了他有那么个孩子,一来,他不会嫌弃心橙,二来,就算心橙真的生不出孩子来,总有个现成的孩子和她亲,她要是和秦昊走在一块儿了,名义上,也成了那个孩子的妈,不管怎么样,总是一户整整齐齐的人家啊…..”
她这话说得不无感慨。
顾城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眉心一阵狂跳,他用力握拳,指甲跟着刺进了掌心的皮肉中。
林婉将他的痛悔看进了眼里,点点头:“我知道你们顾家,一向最重子嗣,要不然,也不会顶着这么巨大的压力,也要让顾子骏认祖归宗了,可是说到底…….”她视线跟着移到朱慧如身上:“说到底,顾夫人心里最为看重的,始终都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是吧?”
朱慧如拧了一下眉,无可辩驳。
“那么,如果有一天,心橙又和城南走在一块儿了,她又无所出,到那个时候,矛盾不就又浮起来了吗?你们顾家这样的家世,怎么也不会接受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儿媳妇,所以,你现在言之凿凿地说不会阻拦,更不会参与,可到那个时候,一切就都不是你说了算的,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我是真不愿说,可终究也是纸包不住纸的,我索性趁这个机会,把话给说明白了,算是给你提个醒。”
她起身,走到顾城南面前,她挺了挺背,目光刚好落在他黑亮蓬松的发顶。
深吸了一口气:“城南,我知道你爱心橙,但是你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深到我和你江伯父都没法儿接受,心橙这孩子重情重义,你救下他,她不可能不管你,所以我心里清楚,不管我们怎么说,她过几天还是得来看你,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如果你确实放不下她,还想着和她在一块儿,那么带来的后果你是否能承受呢?做普通朋友很容易,可若是要回复到以往的关系,这其中牵涉的丝丝缕缕,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你不能只凭着自己的心愿来,还得顾及一下父母的感受,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
顾城南缓缓抬起眼,林婉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那抹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像是被覆上了一层灰,空洞地让人心疼,他惨白的面色几乎要和身后的白墙融在了一起。
他定定地望着她,静止不动,就像是一副怪诞的画卷,而他就是副画卷里的人,毫无生气。
林婉的鼻尖一阵酸涩,她仓皇地别开了脸去,泪水顺着她的面容徐徐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