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启动
麦莉门2025-02-26 10:004,106

  1

  2006年,春节前夕的火车车厢里人声鼎沸。17岁的陈蜚蜚坐在靠窗的位置。大包小包的行李和浓重乡音从身侧一一掠过,她却无心融入归家的喜庆。

  一个年轻的女人推着一辆婴儿车,吃力地挤过人群,落座在陈蜚蜚隔壁的位子。女人非常瘦,面色发灰。她的脸庞像是一副在画室角落终日不见阳光的油画,褪了色,轮廓却异常美丽。

  婴儿车的车轮撞在陈蜚蜚的球鞋上。女人冷淡地致歉:“不好意思。”

  陈蜚蜚摆摆手,下意识瞥向婴儿车。女人很警惕,迅速用身体挡住陈蜚蜚的视线,补了一句,“我家囡囡很乖、很安静的,不会吵到你的。”

  陈蜚蜚收回目光转向窗外,心脏猛地一缩紧。

  她看得很清楚,婴儿车里躺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孩童。是一只洋娃娃玩偶。娃娃色彩艳丽,着鲜红色的裙子,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睫毛扑闪。

  车行一夜。如女人所说,她的“囡囡”果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清晨,睡意朦胧的陈蜚蜚被车厢里的骚动所吵醒。前方即将到站。陈蜚蜚调整坐姿,打算再眯一会。突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她见到婴儿车里那只鲜艳无比的洋娃娃,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真实的、熟睡的人类孩童。孩童的脸毫无血色。

  陈蜚蜚猛地坐起身,试图再次确认婴儿车里的情况。隔壁的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陈蜚蜚的异常,紧张地站起身,加快动作收拾行李。

  前晚列车员查票时,女人曾提及过,她的目的地是在终点站。为什么提前下车?婴儿车里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女人面部的肌肉变得僵硬,陈蜚蜚注视对方,同时意识到女人也正通过车门的玻璃反光紧盯着自己的动向。直觉告诉陈蜚蜚,罪恶正在发生。

  列车缓缓停靠,女人早已等候在即将开启的车门边。陈蜚蜚四处搜寻,始终见不到列车员的身影。

  此时此刻,几十公里外,病重的父亲正在等她见最后一面。留给陈蜚蜚的时间不多了。可眼看女人推着婴儿车下车离去,陈蜚再也顾不上犹豫,一把抓起行李袋,跟着女人一同跳下了车。

  一路跟踪女人,追到一间招待所。陈蜚蜚偷偷记下女人的房间号。确定女人推着婴儿车进入房间后,她迅速地躲到楼梯间的一个死角里,压低声音打电话报警。

  “对,玉兰招待所,301号房。你们快来,我怀疑有人拐卖儿童……”

  猛然间,陈蜚蜚后脊发凉。

  她转过身,女人枯瘦如骷髅的脸庞几乎贴在她的眼前,手里还抱着那个孩子。陈蜚蜚被吓一激灵,用来报警的手机掉在地上。

  “为什么?”女人的双眼死死盯着陈蜚蜚,她的眼底是漆黑一片。

  “什……什么……为什么……”恐惧攥住陈蜚蜚的喉咙,她必须很用力才能发出每个字的音。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女人机械般重复同一个句子。

  陈蜚蜚试图弯下腰捡手机。女人用自己的身体抵住陈蜚蜚,使她无法动弹。

  “‘你们’是谁?我,我不懂你的意思……”陈蜚蜚感觉到女人的呼吸在自己的脸上,是混乱的、急促的。她鼓足胆子提高音量:“你听我说,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对嘛……”

  女人愣了一下,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露出怪异的、悲伤的神色,“孩子……”

  她猛地抬手,一把将毯子包住的肉团直接推到陈蜚蜚的下巴上。

  “孩子,已经死了啊…… “

  “啊!“陈蜚蜚倒吸一口气,本能反应地别过脸。

  毯子里的孩童没有一丝热气。双眼紧闭,小小的脸庞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泛着青光。那曾是个女孩。

  陈蜚蜚再抬眼时,见到了女人扭曲而拧紧的脸。布满红血丝的双目如喷发的火山,汨汨涌出的滚烫,是绝望的眼泪。

  

  

  2

  2014年6月9日早上6点,闹钟铃刚响过一声,陈蜚蜚即利落地从床上起身。弹射的速度之快,就像是她早已躺在那准备多时,只等这一声“嘀嘀嘀“的号角。

  陈蜚蜚的房间干净得容不下任何一件多余的东西。没有装饰、没有色彩,比酒店的客房都更显得冷清。

  陈蜚蜚利落地起身、洗漱。先做45分钟的运动,接着在10分钟内吃完最简单的早餐。换上制服,她准时在7点10分出门。

  陈蜚蜚一个人租住在警局附近的公寓,从来没有家人的探望,也不结交新的朋友。屋子里鲜有说话的声音、音乐或是电视声,甚至很少有东西碰撞的响动。尽管陈蜚蜚每日雷打不动地早出晚归,邻居们仍旧常常意识不到,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还寄住了一只被热闹世间隔离在外的幽灵。

  在陈蜚蜚的人生里,流逝的日复一日,就如同小时候作业薄上被誊写的公式,重复、精准、下笔时不带一丝一毫旁的念想。

  这一组姑且称作“生活”的公式,今年25岁的陈蜚蜚,已经一字不差地誊抄了十来年。这是她活着的方式。

  在澳洲读书时,她每日往返于借住的亲戚家、学校、和打工的地点。三年前,陈蜚蜚毕业回国,加入刑警队,从此更是警队和家两点一线。

  陈蜚蜚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或是休闲娱乐。对她来说,吃饭、穿衣也并非乐趣,不过为了满足生存的需要。

  甚至于能否生存,似乎,陈蜚蜚也没那么有所谓。

  她最初加入的是上禾市下辖西城区的刑警支队。以她的专业能力以及表现,在同批年轻队员中,陈蜚蜚绝对算得上是遥遥领先。

  可第一年年底的警员考评,陈蜚蜚排名垫底,甚至被打上了“不合格”的标签。

  陈蜚蜚带着结果硬生生地敲开了西城区警署领导办公室的门。领导的意见也很明确,陈蜚蜚要么转文职,要么卷铺盖走人,二选一。

  陈蜚蜚想不明白,绷着一张脸杵在办公室中央,不肯走。

  “陈节楷,是你爸爸,对吗?”领导示意她坐下,“他是个好警察、一个伟大的警察。二十年前我刚入行的时候,曾和楷哥共事过。他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你是他女儿,自然虎父无犬子。可你不适合做警察。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警察,是保护不了人民群众的。”

  陈蜚蜚明白领导的意思。

  半年前的抓捕行动里,在明确知晓疑犯身上携带改装枪支的前提下,陈蜚蜚违背命令,孤身追捕歹徒。搏斗中手枪走火,陈蜚蜚肩膀上挨了一枪,子弹几乎打穿她的手臂。

  再往前一回,警方围捕两名抢劫金店的蒙面劫匪。穷途末路的劫匪打算用土炸药与被挟持的小男孩同归于尽。陈蜚蜚又一次不顾指挥,冲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小男孩。她的整个背部被烈焰灼伤。

  烧伤留给陈蜚蜚难以消退的丑陋疤痕,红褐色不规则的增生凸起,覆盖了她整个后背几乎2/3的面积。像是一只巨大的、被蒸至半熟的面包蟹,趴在她的身上。

  “公安系统培养人才不容易,警队也不愿意流失好苗子,可是……“领导脱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你爸爸还在,他一定也会同意我的建议。“

  “不要。请不要赶我走。”陈蜚蜚低着头,背上的疤痕隐隐灼痛。

  她还没有替父亲完成他临终未了的遗愿,她还不能走。

  陈节楷当了一辈子的刑警,为了肩上的职责呕心沥血。一直到他病重临终,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陈节楷呜呜咽咽说出来的胡话仍旧是有关案子。

  听母亲郑丽娟说,陈节楷咽气前最后一句话,问的还是那些被拐卖的孩子,有没有回家。

  领导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他要陈蜚蜚接受市公安系统内部的心理咨询,依据评估意见决定她的去留。

  医生姐姐说话细声细气,“慢慢来,别紧张”。可陈蜚蜚感觉到的仿佛是对方缓缓地向她伸出手,不紧不慢地掏出了她的灵魂,然后举到了太阳光下仔细检查。

  尽管陈蜚蜚已经做足了功课,提前背了答案,想了对策……可终究,她还是在烈日的直射下现出了原型。

  医生认为陈蜚蜚具有显著的低落情绪和消极的自我认知。“患者在情绪、认知和行为上均表现出对生存缺乏积极意愿,需紧急干预以防止不良后果。”

  领导要求陈蜚蜚立即停职,从一线刑警的岗位上退下来。

  同事好心给她找了个纸盒子,但其实她全部的私人物品就只有一本工作记录的本子、一根笔和一副裱在相框里的相片。

  相片是陈蜚蜚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照的全家福。被警队扫地出门,陈蜚蜚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是她的父亲陈节楷。

  继承陈节楷的衣钵,当一名尽职尽责的刑警,是陈蜚蜚从小的志愿,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以这种方式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她永远以他为荣”。这一句话她本该在八年前亲口向临终的陈节楷说出,只可惜当时天意弄人。陈蜚蜚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陈蜚蜚抱着空落落的纸盒,走出刑警队大门。此时此刻陈节楷在天上看着她吗?他应该也对她感到失望吧。

  

  3

  陈蜚蜚没想到,事情的转机是由一个陌生女人带来的。

  西城区警署的大院正中央停着一辆警车。一个女人倚靠在警车边上,时不时地看表。见到陈蜚蜚从楼里出来,女人站直了身子,朝陈蜚蜚的方向迎上去。

  陈蜚蜚埋着头匆匆走过。在经过女人身侧时,一双手搭在了纸盒子上。

  “上了一年班,你工位上就这点东西?”女人的语气仿佛两人是旧相识。

  陈蜚蜚愣在原地。女人自然地接过纸箱,顺势就往车后座上一放。

  “等一下,请问你是?”陈蜚蜚回过神来,想要回东西。

  “我是上禾市刑警队重案一队的队长,李佳。”女人向陈蜚蜚伸出手,“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陈蜚蜚之前听说过这个名字。李佳,市刑警队历史上最年轻的女队长,今年刚刚35岁。

  她的不少破案经历都被当作模范教材在刑侦课堂上频频提及。最出名的一桩是几年前,一名反社会人格的罪犯趁着球赛期间,在本地最大的足球场馆内设置炸弹。李佳作为这起紧急案件的临时总指挥,思虑周全,谋定而后动,成功在最短的时间内疏散群众,并从监控细节中锁定了罪犯。

  眼前这个姐姐笑眼盈盈、眉眼柔和舒展,居然就是传说中雷厉风行的重案组女队长。陈蜚蜚犹豫着,迟迟不伸手回应对方。

  她不明白李佳话里的意思。李佳并不介意,扶住陈蜚蜚的肩膀,让她先上车,慢慢说。

  李佳身上有种奇怪的能量,让人很难拒绝。那是一种踏实的、家常的气氛,像是姐姐、像是妈妈、像隔壁邻居阿姨、也像是学校门口会给没钱的小孩多加两颗肉圆的小吃摊大婶。

  李佳在市局看过陈蜚蜚的警员档案,包括那份心理评估报告。李佳坚持认为优秀的年轻人值得多一个机会。她成功说服了市局和西城区支队的领导,调陈蜚蜚去市队重案一队跟着她干一段时间。

  “当然这件事的前提是你能按照心理医生的医嘱,定期接受咨询辅导。”

  “我可以!我会,努力改正我的……”陈蜚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情况。

  李佳轻轻握了一下陈蜚蜚的手,“你只是生病了,是人就会生病,和平常感冒、发烧没什么两样。我不指望你多快能康复,我只需要你积极接受辅导。”

  陈蜚蜚也是后来才听到警队里的传闻,说当时李佳同上头领导据理力争,不惜以自己的声誉和前途替陈蜚蜚做背书。

  “她跟着我,我就愿意为她行为负责,保证她的人身安全,保证她不再犯那些低级错误。假如以后真的闯出什么祸,后果我来承担。”

  自那时起到现在整整两年,李佳是陈蜚蜚的队长、朝夕相处的搭档。

  而陈蜚蜚则自告奋勇,去做李佳手上的一支利剑。李佳指哪儿她打哪儿,飞速而精准,不带一丝犹豫地直取目标。

  

继续阅读:春湾江碎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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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面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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