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爸爸陈节楷死后,对于陈蜚蜚而言,”成为一名像他一样优秀的刑警”从人生理想,进化成了活着的使命。
“我永远以你为荣”,这句话她本应在8年前爸爸临终之际亲口告诉他,只是当时天意弄人。
陈蜚蜚在澳洲完成学业,回国考入警队。褪去了婴儿肥,陈蜚蜚的脸庞两颊划出利落的线条,如同她说话做事的方式,直来直往,不绕一丁点弯子。她的眼尾上挑,却毫无任何娇媚之态,反而给人一种硬朗的疏离感。
起初陈蜚蜚加入的是上禾市下辖西城区的刑警支队。入队不到一年,“那个不要命的小姑娘”就成了全队上下对陈蜚蜚的代称。
年底考核,明明各项专业评分都是第一名,陈蜚蜚的总分却是垫底。纵使她磨破嘴皮子一再保证,领导的意见很明确,要么转文职,要么卷铺盖走人,二选一。
“你爸爸是个好刑警,照理说虎父无犬子,可是你,陈蜚蜚,你不适合做警察。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国家怎么指望她去保护人民群众?”坐在对面的领导摘下眼镜,频频按压着鼻梁骨。面对陈蜚蜚的苦苦解释,他摆摆手,让她死了这条心。
陈蜚蜚抱着自己的三两件私人物品走出警署,身上各处积攒的伤口隐隐发痛。
她在这世上孑然一人,像是丢了船锚的孤舟,漂浮在广袤的黑夜里。似乎她哪里都可以去,又似乎哪个方向都没有出发的意义。
在澳洲寄人篱下整整十年,陈蜚蜚原本早就戒掉了软弱和落泪,但这一天,冬天凌冽的寒风像是抽在眼皮上的鞭子,又酸又胀。
一出门,陈蜚蜚看到警署大院正中央停着一辆警车,有个女人倚靠在警车边上,她着一身利落的风衣套装,剪裁时髦,版型合体,正在低头看表。
除了查案,陈蜚蜚对周遭事务并不关心,她埋着头匆匆走过那辆警车,突然,女人的一只手搭在了纸盒子上。
“上了一年班,你的工位上就这点东西啊?”
熟稔的语气,听得陈蜚蜚一愣,仿佛两人是旧相识。
眼前的女人眉眼舒展柔和,圆润的鼻头很有福相,看起来是有点资历的成熟姐姐,不过保养得很细致,白皙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
女人自然地接过纸箱,扭头往车后座上一放。
“等一等,请问你是哪位?”陈蜚蜚回过神,想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
“上禾市刑警支队重案一队的队长,李佳。”李佳伸出手,轻轻握住陈蜚蜚冰冷的小手,展露出温和的笑容,“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噢,小陈同学。”
在陈蜚蜚印象中,重案组的女队长应该不拘小节、风风火火的厉害女人。
眼前的李佳乍看起来,更像是坐在私立学校家长会第一排的高知妈妈,是那种乐衷于和其他妈妈们攀谈的闲适女人,她们开口就是去哪个海岛度假,再抱怨两句新换的瑜伽教练不合心意。
李佳扶住陈蜚蜚的肩膀,推她上车:“这样好吧,我们先回队里,一路上你可以慢慢考虑。”
离乡背井多年,陈蜚蜚许久没有听见如此软糯的上禾口音。这让陈蜚蜚联想到小时候,自己踮着脚在灶台边上看妈妈下汤圆,饱满剔透的汤圆裹着流沙般的黑芝麻馅,沿着碗边一个接一个扑腾进奶锅里。
路上,李佳同她详细介绍市队的情况,也问了她一些细碎的生活日常,譬如平时下了班喜欢做什么,爱吃什么,什么星座,朋友多不多之类的。
陈蜚蜚的回答干脆得像是在抬杠——她不结交新的朋友,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或是休闲娱乐。每天6点起,11点睡,日子过得像是数学公式。
李佳扑哧一声笑出声。她直言不讳,自己看过陈蜚蜚的警员档案。
当得知李佳要调陈蜚蜚去市队时,市领导再三劝说李佳谨慎行事:“那个小姑娘,硬得就像撬不开的海蛎子。你又是天生爱操心的性格,你俩搭档……这能行吗?”
所幸,李佳决定的事向来没那么容易被影响。当然,她也有条件,陈蜚蜚必须严格遵照医嘱,定期接受心理辅导。
“假如到了市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行事,随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那你趁早准备好辞职信。”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陈蜚蜚“嗯”了一声,故作冷静地望向窗外。失而复得的欣喜从她的眼角满溢出来,雀跃地映在车窗玻璃上。
自那时起到现在,整整两年,李佳成了陈蜚蜚的队长、她的师父兼任搭档。陈蜚蜚从没问过李佳当初为什么帮她,毕竟两人萍水相逢。在那之前,陈蜚蜚只是听说过李佳这个人,33岁就成为上禾市队史上最年轻的女队长。
直到后来,陈蜚蜚才听到警队里的传闻。两年前,李佳之所以能保住她,全凭着她同上头的领导们据理力争,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声誉和前途替陈蜚蜚做背书。
李佳把又硬又扎手的海蛎子从大海里捡起来,给予适宜的温度和充足的氧气,好让她自由地开壳,摄食和呼吸。
跟着李佳办案,陈蜚蜚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见解,发挥她的特长和优势,不必在意外人的眼光。任何有关陈蜚蜚的流言蜚语,李佳统统都会替她挡回去。
躲在贝壳里的陈蜚蜚,其实什么都知道。作为回报,每一次紧急的关头,陈蜚蜚会第一时间爬出她用来自我保护的硬壳,自告奋勇成为李佳手上的一支利箭。
无论李佳拉开的弓弦指向哪里,陈蜚蜚一个字都不会多问,她以最快的速度出发,不带一丝犹豫地,直取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