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陈蜚蜚借用同事的电脑,翻看之前留档的证据。这是眼下获取资料最快的方式,也是何队长和小赵他们无法推脱的请求。
工作软件上,林岳森的头像亮了起来,他也上线了。几乎是同一时间,两边的对话框里出现了来自对方的问候:“这么晚还在线?内定咱们队里的年度优秀劳模了吗?”
林岳森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他摘下眼镜稍作休息,向陈蜚蜚解释苦衷。这两天里,他多次联系松麓市刑警队的小赵索要资料,可对方总是诸多借口,一会说有事要忙,一会说资料归档了找不着了,总之就是一百个不情愿移交。
他索性不再浪费时间和口舌,重新找各个单位调了一遍有关信息。凡是获取有困难的、要等的,在林岳森这儿倒也简单粗暴,一律黑进系统,主打一个自给自足。
“‘自给自足’这个词,是用在这儿的吗?”陈蜚蜚忍不住哈哈大笑,“怪不得去年硕队坚持要招你这个专业的,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两个警队年轻人对了一遍手头的线索,基本达成共识——抢劫犯激情杀人的可能性很低。假如凶手抢劫后起了杀心,大可以直接将尸体和车一同投进河里,一了百了,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肢解分尸再抛尸。
况且,发现尸体残骸的三个地点之间相隔至少十几公里,说明凶手大概率拥有驾驶车辆。而流窜犯一般不会开车作案,太容易被警方盯上。
林岳森认同陈蜚蜚的看法:“仅凭财物失窃和受害人社会关系简单这两点,就认定是抢劫,确实有些草率。”
“这群人不负责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陈蜚蜚言语间带着明显的情绪。
林岳森感到奇怪,陈蜚蜚加入警队才三年,却似乎对松麓市的刑警队积怨已久。不过,眼下他急于分享自己调查的进展,也顾不上多问。
林岳森调取了章科信用卡消费记录,发现章科最近半年在几家奢侈品品牌有相当频繁的消费。本来以他的经济实力,消费名牌倒也不出奇,可问题是那些品牌都以女装为主,且都是主打色彩靓丽的年轻女装,目标客群是二十几岁的千金小姐。
林岳森提出:“冯丽君今年48岁,在事业单位任职。从社交平台上传的照片来看,她的衣着向来以素色为主,那些品牌显然不适合她。”
夫妻俩只有一个在国外读书的儿子,如此频繁的消费,受益者到底是谁?情人、私生女、还是某个需要送礼讨好的对象?陈蜚蜚惊喜于林岳森拥有如此敏锐的洞察,不自觉流露出欣赏的目光。她对于时尚打扮向来不感兴趣,品牌对她来说不过是不同的字母排列,认真说起来,她可能比“直男”更“直男”。
林岳森成长在富足、温馨的家庭里,他和李佳的背景更为相似,他们对于生活品质的执着和对细节的敏感正是陈蜚蜚所缺失的。
陈蜚蜚打趣道:“哇,你对女孩子的东西这么懂行啊,平常没少给女朋友买礼物吧,还是没少谈女朋友……”
结果下一秒,林岳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瞎说什么啊,我还没有女朋友!不是,我不是那种很随便的人,我跟你说,我对待感情是很认真……”林岳森还未说完,陈蜚蜚的注意力已然被屏幕上的一处画面所吸引,她无情打断对方:“先别吵,你看这个。”
说罢,陈蜚蜚在对话框里甩出来一段视频切片。
高速路上的摄像头拍下冯丽君驾车经过。正值早高峰,道路拥堵、路况复杂,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陈蜚蜚拉动进度条,停在几处关键点。
冯丽君打完变道灯后,摇下车窗,探出身子以查看隔壁车道的车辆情况。
陈蜚蜚在澳洲读书时候做过兼职,陪新手司机练车,对司机的开车习惯很了解。
她沉思片刻,笃定地说:“一般新司机才会有她这种习惯,可是冯丽君有超过六年的驾龄,而且每天都开车通勤。再者……”
“后视镜的高度,连同驾驶座椅的距离,都并不适合这名驾驶者。也就是说,这不是她所习惯驾驶的车辆。”林岳森迅速跟上了陈蜚蜚的思路,分析道,“从她探身动作判断,她的身高应该比这辆车原本的车主要矮,且至少矮十公分。”
“我就是这个意思!哎呀还是你懂我!”陈蜚蜚脱口而出。
陈蜚蜚一直将低自己两届的林岳森当作弟弟,但事实上,在很多工作讨论中,她时不时会猛然意识到,这个23岁的大男孩在专业上已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自从来了这松麓市,李佳时常叮嘱陈蜚蜚谨言慎行,以至于陈蜚蜚做事总畏手畏脚,每次说话前都要看同事眼色,憋了好几天,这回总算找到了以往办案大家各抒己见头脑风暴的痛快感受。
如果开车的不是冯丽君本人,那这个神秘的女人又会是谁?她为什么要故意假扮成冯丽君,误导警方?
林岳森受到了陈蜚蜚口头认可,信心大增,愈发起劲地参与讨论:“可能她想让警方相信,截止到6月1日上午,冯丽君还活着。那么反之,事实的真相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冯丽君在那之前,就已经遇害了!”
打出这句,林岳森翘起得意的嘴角,忍不住哼起歌来。自己反应这么迅速,思路又这么清晰,对面的陈蜚蜚这下还不得对他大夸特夸?
他眼巴巴地盯着屏幕上的对话框足足两分钟,陈蜚蜚的头像已经变成了灰色。
“喂!这算什么嘛,就算是钓鱼,那也得有始有终啊。”林岳森气鼓鼓地下线,还是没忘记在手机上点了宵夜的外卖,送到松麓市刑警队的办公室。
以陈蜚蜚的习惯,她一忙起来就根本想不起来吃饭。这个大自己两岁的师姐,在林岳森看来,就是个“人机”,脑子里除了案子还是案子,根本不在乎她自己。
话说回来,当初林岳森第一次见到陈蜚蜚,是在医院里,彼时两人还不是同事,他就在心里牢牢记住了这个被送来抢救的女孩。听闻她为了从火场里救出一个小男孩,导致自己的背部被严重烧伤。
隔了几天,林岳森来住院部探望家人,恰好撞见陈蜚蜚在换药。纱布从血肉中生生地剥开,陈蜚蜚咬着牙一声不吭。她甚至反过头来安慰畏手畏脚的实习护士:“真不疼,你别怕,直接来吧。早点换药、早点恢复,我好回去继续查案。”
她像是顽强的杂草,只朝着她在意的方向拼命地生长,其余的一概不理会。皮肉之苦和女孩子最介意的疤痕,统统伤不了她分毫。
林岳森是那种从小在爱和保护里长大的乖小孩,没经历过风雨,也不曾吃过什么大苦头。咬紧牙关的陈蜚蜚,在他的眼里,就像是长在玻璃花房外最特别的那一株野蔷薇。她颜色鲜艳、枝条带刺,顽强地根系牢牢地抓住泥土,肆意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