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陈蜚蜚已经出发，再度走访高速路段附近的店铺。
松麓市虽然是上禾市下辖的一座县级市，但这几年伴随着市政的开发，以横穿贯通的春湾江为界，已然划分出老城和开发新城两块面貌截然不同的区域。
老城区人口密度大，道路窄而细碎，街道两边熙熙攘攘开满了铺子和摊位，早市和晚市时分很是热闹。吴侬软语的叫卖声，软绵绵地绕着路过行人的耳朵。
而江另一边的开发新城，高楼林立，道路宽敞，反倒显得路上人少、车也少。高速路匝道口下来，就到了新城区。之前松麓市警队派人在附近派了好几天的传单，也没找到目击者。
“哪能又是她啦？”路边烟纸店老板娘匆匆扫了一眼陈蜚蜚手里的照片，手上的理货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你们警察前阵子都来问过两趟了，我说过了呀，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多问有什么好问的啦。”
铺子外面传来几个“红毛”、“黄毛”少年骑摩托车打闹的嬉笑声。他们远远地见到铺子里的陈蜚蜚，轻浮地起哄，来来回回在烟纸店门口徘徊，接二连三地吹起口哨，试图引起陈蜚蜚的关注。
老板娘听闻，心情愈发烦躁，眉间拧成一团，冲着陈蜚蜚撒气：“警察同志，你挡在中间干什么啦，让一让好吧？我真是忙得要死了，我谢谢你，就不要给我这里添乱了。”
陈蜚蜚识趣地退到一边，微微探身往外看，那几个男生将摩托车停在路边，凑在一起抽烟。五颜六色的头发凑在一起，像盒蜡笔排列整齐。
陈蜚蜚留意到，“蜡笔少年”们抽的都是国内禁售的外烟。她随即收回目光，回到老板娘身上。对方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老板娘心虚地扯了扯柜台下面的一块旧布。
旧布盖在一个鞋盒大小的纸盒上，从勾勒出的轮廓上看，里面装的应该是香烟。陈蜚蜚当即明白了为何“蜡笔们”会惹老板娘心烦。
烟纸店光是摆满货架的铺面就有六七十平，另外还有一条通往后场仓库的通道。以老板娘的繁忙程度，店里应该就只有她一个人看管。平常估计免不了被小偷小摸。外面那些小混混就是她重点防范偷盗的对象。
玻璃柜台下面摆着一些常见的国产烟，老板娘特地在玻璃柜上上了锁。有许可的国产烟可以大大方方地锁在玻璃柜里，走私来的外烟自然没那么好处理，只能盖在旧布下面以掩人耳目。
既已被下了驱逐令，为了拖延时间，陈蜚蜚只能一边目光发散地四处搜寻，一边没话找话：“阿姨，店里就你一个人啊，忙得过来吗？我看这一带还挺乱的，蛮多小流氓在附近晃悠……”
老板娘不耐烦地抄起一把扫帚，抵着陈蜚蜚用力往外推：“出去出去！警察也不能妨碍别人做生意吧？烦死了，赶紧走！”
推搡之间，陈蜚蜚终于在柜台对面的墙上，一盆看似用作装饰的假吊兰里，锁定了她要找的东西。
“我劝你把扫帚放下来。”陈蜚蜚站定在原地，声音瞬间冷下来，厉声道，“卖走私烟最多就是没收和罚款，但要是暴力抗拒缉私，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老板娘怔愣片刻，马上把扫帚丢到一旁，两只手在袖套上抹了又抹，变脸速度极快，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试探道：“噢哟，你到底什么意思啦？”
陈蜚蜚冷哼一声，伸手指向假吊兰，淡淡道：“没别的意思，借你的监控看看。”
老板娘意识到已被对方看穿，悻悻地打开桌上的电脑。
陈蜚蜚找到当天的视频，看见身着一身黑衣的女人来到铺子，戴着墨镜和遮阳帽。从视频里的参照物来看，女人穿鞋后也最多只有1米6。
根据资料，冯丽君净身高是1米7。
毋庸置疑，黑衣女人不是冯丽君。
当时柜台刚好没人，女人取了一副劳保手套。她看起来根本没打算开口呼喊老板娘，直接留下一张50块的纸币，转身就走。
老板娘记起，那天确实有人留了钱在柜台，但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某个路过松麓市的大款。
陈蜚蜚从老板娘那里拷走了视频，直奔警队而去。
警队大院门口，陈蜚蜚远远望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动。听说何队长坚持是流窜犯作案，计划带队在全城关卡布控。
“哟，市队同事复查回来了？”何队长开口就是一股酸溜溜的劲儿，故意将“复查”两个字说得很重。
“例行走访罢了。”陈蜚蜚骨子里的倔劲儿涌了上来，话语里忍不住夹枪带棒，说道，“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要是这世上所有解释不通的事都可以用‘意外’两个字概括，那也不需要我们刑警队这帮人了。是这个道理吧，何队长？”
何队长眼里根本没有陈蜚蜚这种“小卡拉米”，与她这种资历浅、毫无影响力的小人物较真只会自降身份，他狠狠瞪了她一眼，用肩膀撞开前路，头一甩，带着队伍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陈蜚蜚犹然记得，八年半前，火车上那个女人同她讲述的故事。背景同样发生在松麓市，甚至是同一所医院、同一群警察。
在女人的口中，她年仅两岁的孩子在医院死得不清不楚。警方像模像样地调查了一大圈，仍然有很多疑点无法解释，最后不得不潦草结案，只留给女人四个字：意外事故。他们向女人鞠躬，并郑重地致歉：“刑警队刚成立不久，资源和精力都有限，我们也很遗憾。”
尽管后来发生的事，让陈蜚蜚对于女人的同情中夹杂了些许怀疑。可当初对方声泪俱下钻心般的痛，怎么看都不像是演的。
退一万步说， 那是一条宝贵的、年幼的生命，单单一句遗憾实在是太轻了。警察的职责是保护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若连最最基本的生命安全都保障不了，又怎么能配得上这身警服？
“蜚蜚，你在门口干嘛？硕队和岳森等着咱俩开会呢。”李佳的呼唤将陈蜚蜚的思绪拉回现实。
“来了，姐。” 她应和着，扭头往警署里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