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公上前一步。他极其夸张地探头望了一眼,随即回过神向着皇帝鞠了一躬。
他面色古怪,拉高了嗓音道:“回禀陛下。”
楚灵的腿还在发着颤,只是这下不是因为兴奋了,她在害怕。
她觉得眼前发昏,远远看着德公公逆着光的背影,只觉得难以置信。
她自然知道小朝云大概率是亲身的,可是,可是,她不是说了不要拿顾家之骨吗?
德公公停顿的时间在她眼里像是被无限延长,那么一刹那,她眼前闪过了很多东西。
但这无疑只会放大她的恐惧。
“……朝云,融血成功了。”德公公很快道,“朝云正是摄政王的亲生骨肉。”
递交了骨头之后,楚兮便已经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又与顾修竹并肩,只是此时此刻,已经无人再去关注,为什么方才还勃然大怒的摄政王,此刻忽然性情大变,亲自给小朝云止着血了。
小朝云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顾修竹拿起小朝云的手为他擦拭去血迹也只是不发一言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顾修竹只觉得紧张。
这种紧张大概就是幼时朋友对他说的那种被先生抽查功课的紧张感吧。
他天资聪慧,从来名列前茅,甲等榜首更是拿到手软,并不不太能理解那种感觉。
只光是今日,他就感受到了两次。先前是楚兮眼里那种决绝与敌意。顾修竹心知,那恐怕不是演的。他毕竟辜负了她太久。
而朝云,他昨日没有向小朝云透露过这些,恐怕今日着实是被吓着了。
早知道昨天就告诉他了。顾修竹不禁心中万分懊悔。
他现在心中只想着皇帝吃了瘪赶快离开,好让他向小朝云解释明白,他爹爹不是故意的,他好不容易与小朝云亲近了些,可不想因为今天的事情功亏一篑。
“爹爹。”他心中正乱七八糟,忽闻小朝云出声,连忙看过去,“爹爹在呢,怎么了?”
小朝云脸上已经看不出方才的一点恐惧了。不过孩子的情绪确实来去自如,顾修竹也并没有多想。
“爹爹别弄了。”他音色稚嫩,气息却出奇地平稳,“一会都要愈合了。”
顾修竹这才发现,他乱七八糟地处理了一会都没有处理到点子上。
“……”顾修竹只觉得颜面尽失。
“王爷快些站起来吧。”楚兮声音比小朝云还稳,“好戏要开场了。”
顾修竹后知后觉第二排站起来。他满心满眼都是被自己划了手指的儿子,一点也不想知道外面人的流言进行到哪一步了。
但皇帝总归还在,还需得他给些面子。
再看皇帝那边,他显然不能料到这番场景,尽管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嘴角抽了抽,却不能表现出来。
楚灵大脑宕机了半晌,快步走上前去说:“陛下,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错将别家骨拿来了。”
这是唯一能收场的办法了!
她实在是急昏了脑子,因而也顾不得此话是否合适了。
楚兮则挑了挑眉。她这样说话,怕是不要命啦。
不光不要自己的项上人头,还要买一送一把楚青云的送出去。
不过这也正中他们的下怀。
楚兮和顾修竹从不挖没用的坑,也许皇帝不会跳,但楚灵倒是极其标准地跳了下去,动作完美地楚兮想给她打十分。
“一派胡言!”皇帝终于意识到顾修竹在之前反复向他确认这块骨头所属顾家无误的用意何在。
他本想在宫内进行的,但是楚灵认为,此事他们有十成把握,不如让舆论的力量推波助澜,今日才有了这么一出。偏偏顾修竹就地取材,让这么多人听见了他的那番承诺,让他连悔牌的机会也没有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咬死了,就为了让顾修竹永无翻身之日,谁知顾修竹也是利用这一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皇帝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偏偏这时楚灵还是个没脑子的,要往顾修竹挖的坑里跳。
他无可奈何,只好厉声喝止。
“此番挑骨乃是陛下心腹精挑细选,几番核对无误才挑上来的。怎会有误?还请楚小姐自重,这可是祸从口出啊。”德公公旋即会了他的意,明白皇帝这是要弃车保帅了,毕竟失了这一次让顾修竹落马的机会以后还有,可若因小失大失了皇室权威,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楚灵不解皇帝怎会突然变卦,正要再辩,却恍然间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人,那人面生,直勾勾盯着她,默不作声地将手指放在唇前。
楚灵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极大的震撼。
这震撼不知从何而起,似是从灵魂深处蔓延上来的,生生让她再说不出一句话。
“好了。”德公公见她不再多说,转过身向周围大众宣道,“今日之事有诸位见证。摄政王妃之子确是顾家骨肉,今日已经证实,还望诸位日后莫要再以讹传讹。”
皇帝轻轻点头。今日虽然没有成功,但也算卖了顾家一个面子。
他疲惫道:“起驾吧。”
“恭迎陛下回宫——”
宫人们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格外响亮,楚灵不甘心地回头剜了楚兮一眼,不得不匆匆跟上了。
府外的人聚集了太多,看见结果出人意料,未免有些大失所望。
熙熙攘攘间,楚兮能够听见,不少诸如“怎么会这样”“真没意思”抑或“是亲生的怎的那般犹豫”云云此类的声音。
她笑了笑。
这其中必然也有道破他们早已有所把握的声音,只是他们不知道,楚兮是如何让那块被皇帝做了手脚的骨头能融了小朝云的血的。
当然,他们不需要知道了。
总而言之,结果于他们而言,是极好的。
堪称大获全胜。
楚兮笑盈盈地回头,就看见顾修竹纡尊降贵地蹲着在和小朝云絮叨。
他恐怕在赎罪。楚兮心说,然后缓慢踱步了过去。
只是走近了听见他们父子二人的对话,她的表情未免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