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形矮小，好容易挣扎着捉到了那些险些漂远的碎片，便在水面上扑腾起来。只是她虽然挣扎的剧烈，头部却始终不能露出水面。
二柴终于像是脱力一般放松下来。
他惊魂未定地转头对顾修竹道：“碎裂的神珠不会有效果的。您放心。刚才是她在诈我。”
他喘着粗气，又复而看向动作渐缓的小桵，“……她也不会水。除了空偶，她什么都不会。”
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小桵就不再挣扎了，慢慢没·入·水中。
手中还紧紧攥着碎片。
“咦！”有胆大的人凑过来看，“这孩子穿的是……”
她原本总是脏兮兮的衣服，这会却一下让水洗涤了干净了。
直到此刻，人们才得以辨认出衣服的真实模样。
顾修竹早先便猜测这衣服的作料非比寻常，因而误以为小桵出身名门，但后来的种种又与之相斥，他也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这可是老丁家的寿衣？”那人接着喊，“得是吧！真是好生眼熟。”
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他们看了一会，也都纷纷点头：“错不了，这可就是他们家的！我就说这孩子怎么这般眼生，原来还真是死去的戚氏女眷作孽报复！”
“哦，女眷。”顾修竹点头，“先前就听你们说了，怎么，戚家女眷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那人神色尴尬，显然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却又实在不敢在顾修竹面前欺瞒些什么，只好悻悻地道，“当年戚氏在钦州可是户相当阔绰的人家！当然是比不上京城的名门，但也算得上是阔绰。”
虽说是地方的有钱人家，但也不愿错失显摆的机会，戚氏家主正风光那几年，迎娶了几个通房，好不得意，满面春风。
小桵的母亲，就是他的偏房之一。
但是她似乎一直不那么说得上话，又运气不好地没生出戚氏众望所归的儿子。生不出也就罢了，这个女儿，偏生还有些不正常。
当时戚氏的人都说她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神神鬼鬼，不太吉利。但她母亲态度强硬，加之戚氏家主又着实有几分大男子主义在其中，这事才一拖再拖。
然而好景不长。
不久钦州就爆发了天灾，当地治灾不效，他又在此前已经把家底挥霍地半空，眼见着就要捱不过此等劫难了。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相当神奇的办法。
他托着外地的狐朋狗友，把自己家的女眷换到外地卖人，自己得些银钱苟延残喘。
原本第一个就该是小桵，结果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把二姨娘推了出去。
这一去可是有去无回，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
于是邻居们听着他家那段时日鬼哭狼嚎鸡犬不宁的，印象自然也就深了。
小桵年幼，当然不知道这天灾是个什么概念，只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这也总不是办法，拖出去一个二姨娘，总不会再有下一位在他们前面。
戚氏再次撑不下去了，这次落在她们头上，是躲也躲不掉的。
小桵和她母亲态度坚决得很，就是宁死不从，为此不惜与戚氏撕破脸皮。
邻居们当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都左右难逃一死了，倒不如为夫家缓解一下难处。
现在想来，恐怕也与空偶术有关。
后来这事不知怎的忽然没了音讯了，邻里不见小桵与其母 自然而然地以为她们已经出城了，虽然疑惑她们怎的一点动静也无，分明前几日还闹的厉害。
但谁也不想去细究，祸临不到自己身上，手还是不要伸太长为妙。
他们再有了这母女俩的消息，是数日之后了。
有人在河上捞到了穿着寿衣的小桵母亲的尸首。
而小桵，则是不见了踪影。
也许是随波逐流去了更远的地方，也许是没有随着母亲一道，而是遵从父亲的旨意去了远方追寻那一缕幸存的曙光。
总之，之后的几年，没人再见过她。
兴许是报应一场，这几年间，戚氏也树倒猢狲散了，除了正房凭着留存的嫁妆早就偷偷逃出了城，其余的女眷们都已经难逃被送走身不由己的命运。
而戚氏家主本人，就在准备离开的前一天，被一场洪水冲走了。
当真是令人唏嘘。
过了这么些年，隐姓埋名的小桵再回来时，已经没有人再认出她，记起那些纠纷了。
她穿着寿衣，应当是早已经随着母亲死在了洪·流之中，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再次回到了岸上。也许她已经身死，也许她从未离去。
无人再知了。
“在她眼里神珠应该有足以让她母亲回来的力量。”二柴喃喃着，“所以如此执着。”
“你早已知道这些？”白照问，“为何不说？”
“只是娘亲同我说的一个故事。”二柴摇头，“我从未将它与现实联系在一起。直到今天听见这个事情，我才重新想起来的。”
顾修竹又远远望了一眼小桵消失的方向。他已经并不能看见她了，却仿佛依然能看见那个始终不爱说话的女孩子，紧紧抱着那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心中还是她最亲爱的娘亲。
她的小桵替她见证了戚氏罪有应得的没落与终结，现在小桵要去找她了。
暴雨过后，就是一片晴朗。
空山新雨后。
——
顾修竹他们先前准备的充足，被困在容身所的日子也不算难过。
雨停之后，他们都渠道也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发挥着重要作用，不日水平面便很快降了下去，来时的路又重见天日了。
众人欢呼着，惊喜之余，又想起来这次的最大工程，纷纷对着顾修竹等人叩首道谢。
“你们看！”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有人喊道，“通天塔消失了！”
这几日他们忙着对付暴雨，又被小桵和空偶的事情惊的几日都大受震撼，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那日通天塔下的地室之事。
灾民们显然也都想到了一处，一时之间，纷纷面面相觑，颇有几分醍醐灌顶之意。
顾修竹知道，现在是坦露真相的最好时机。
灵珠碎裂之后，他观察了几日。原先尚有隐隐被巫蛊迷了心智的人都恢复了正常，看来巫蛊之术也随着空偶一同散去了。
于是他向二柴使了个眼色，由他向众人叙述了真相的来龙去脉。
通天塔与神女之事，本就存在着极大的不合理之处，不过始终是凭着蛊惑人心的邪术与人云亦云的道理欺瞒着这些人，加之此番避险成功之后，顾修竹与神女，孰轻孰重，他们心中也都有了个定夺，接受真相也就不算难了。
他们听完，有不少人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也有人恍然道：“我就说前些日子怎的浑浑噩噩！原是这个妖女所作！”
“要我说，蠢的原来是咱们！王爷此番，才是真真正正救了我们呀！不是他，钦州不知道还要被她祸害多少年！”
二柴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贵为摄政王都不可说一个“不”的“神女”，与千夫所指的“妖女”，不过一线之隔。
“好了。”顾修竹远望了一眼，如今水位已经完全退去 是离开的时候了，“把自己的东西收一收，可以准备回去了。”
“如今通天塔已经不在，想要在原处再开些水渠，是相对简单的。”他叮嘱道，“等到中部水系复原，再去定期查修水坝，钦州就不会再有大的洪涝发生。”
“您要回去了吗？”有个小孩子问出所有人都心声。
“嗯。”顾修竹嘴角只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钦州以后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了，我处理完后面的一些事情，就要回了。”
“好吧。”那小孩有些失望，“那王爷一定要常来哦！”
“一定。”顾修竹淡淡笑着。
灾后修复总是比灾时躲避要轻松的多的，更不用说这次没了通天塔的影响，他们效率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