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白照监工，水渠那边推进的很快。至于那些灾民，虽说他们受了神女影响，但终归是钦州人，终归是灾民，顾修竹干实事，他们自然看在眼里，因而也就这样安生了两日。
至于白照想办法找的那些额外人手，顾修竹倒也不是没过问过，事无巨细如他，又怎会不在这等节骨眼上留心？他倒是特地问过白照，白照还特别自信地同他说，还算健壮的人本就不算多，即便一个个筛查过去，工作量也并不大，这种时候，普通灾民的身世，谁不是一眼望穿？加之白照给的又非银钱细软，而是当今有价无市的食物，谁能拒绝？不抢着干就不错了。
毕竟，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另一边，虽说心下已经清楚太守不是好人，但眼下还没有于明面上撕破脸，顾修竹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借来了人，安排着为下一次降雨做提防了。
至于太守那边，虽说恐怕也已经猜到一二，但毕竟面对的是不折不扣的摄政王，又哪敢造次？当然顾修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安顿好了这些，抗灾的对策正多管齐下地实施着，顾修竹不禁心里一阵轻松。
现下已是戌时，最近天黑的早，想必那边已经停了工歇下，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去看一看，思及此，顾修竹提了灯，缓步走过去。
虽说钦州的地貌给这里的人民带来了无数不便甚至是天灾，但这会竟是被顾修竹发挥的恰到好处。
若是这里的地方官稍微因地制宜，而非只想着吞金，恐怕钦州也并不能落得如今地步。顾修竹无不惋惜地想着。
等这里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他也得好好敲打敲打这些人。
他上了一小段坡，远远就看见人影绰绰，逆着光痕——正是入夜上的灯。
与他设想的全然不同。
他本以为下了工这边就会冷清下来，他挑的毕竟是个开阔地方，本也没有人家，在顾修竹的设想中，这样的景象应当至少是几日后才会出现。
现下他虽并看不真切那些人是谁，却也知道那并非全然是搭屋的匠人，这其中的欢声笑语，多半来自在这里歇着的灾民。
流离失所的人比他们想象中的多，他们没有谋生手段，家底也早已在一次次天灾中被掏空了，平日里流离在大街小巷，居无定所，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因而若不有意去查，并看不出此地流民如此多。
顾修竹本意就是为灾民安置收容之处，自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一动工，他们一问便也知了此地是做什么用的。继而一传十十传百，这才使得这里熙熙攘攘起来。
顾修竹走过了，路上有不少人同他问好。
这里的灾民都是山穷水尽之人，想必并没有怎么去过通天塔，受影响应当也是不深的。
顾修竹微笑着应过，嘱咐他们好生待着。
一路上皆是如此。越是水深火热，便越能识得谁是真心实意之人。虽说顾修竹面对那些质疑声总安慰白照不必留心，可总是不免寒心的，他有意救助，却也不想好心当成驴肝肺。只不过眼下看来，支持他的人还是占了多数的。顾修竹心情挺好，脚步也慢下来。
他走着走着，缺忽然留意到蜷缩在角落里的一位小姑娘。
身边没有大人的小孩并不少，只是他们多成群结队地嬉戏打闹，她看起来，则着实年纪过幼了些。
这不是没理的。年纪过小的孩子总是躲不过各种各样的疾病，加之这里泛灾不止，多已经早早夭折了；若不然，就是被绝望至极的父母拿去换最后一点口粮，即便她幸运地躲过了这些种种，在父母相继离开后，也总是难逃居无定所之灾，以及身边的所有恶意的。
顾修竹脚下放慢了步子，便要向她那边走过去。
小女孩像是受了惊吓，一个劲地往后退。
顾修竹见她着实怕得很，也不好再往前，只好就地蹲下来，保持着和她齐平的高度，温声道：“你父母呢？”
怪不得他有意戳人痛点，他并不认为这样小的女孩可以脱离父母庇护活下来。
女孩嗫嚅着说不出话，直到一边的人瞄了顾修竹一眼，随后对她道：“没事。他不是坏人。”
小女孩又愣了半晌。
就在顾修竹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她轻声回答：“……都去世了。”
“你身边没有旁的人？”此刻顾修竹才注意到她穿的衣服，已经露出一截脚踝，破破烂烂而且脏兮兮的，不难看出这衣服已被她穿了许久。
但小孩子长得快，没有条件更新衣，于时间上也是对的上的。
不正常的是，小女孩身上的衣服仅有的还算干净的地方，虽然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是一片素白，却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泽，饶是顾修竹对布料了解甚少，也能看出来这布料非比寻常，很少在普通人家的身上瞧见。
这种东西对寻常人家而言，是十足的奢侈品。如果在灾前就有能力为幼·女裁做这样一身衣物，即便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富商巨贾，也该家境殷实，早该在旱涝初期就早早举家迁走了。
但小女孩很紧张，不正面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他也不好一下全问完，只好循循善诱道：“你这些天都怎么过来的？”
小女孩仍不说话，还是摇头。
顾修竹只好换个方式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女孩答了，只是声音仍旧很小：“小桵。”
“您就别担心了。”一边的中年妇人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孩子早早没了爹娘，又性格孤僻，但胜在命硬！熬死了好多人，这不，这会还活的好好的呢！您用不着担心！”
她这话说的尖锐，但左右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想来小桵有别的什么求生之道。顾修竹微微颔首，就要起身。
他还没站起来，就被人紧紧拉住了衣袖。
是小桵。
顾修竹看向她。小桵终于抬起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可怜巴巴地说：“您可不可以，给我娘亲立一个冢？”
顾修竹瞥见一边的妇人扭开了头，似乎已然对小桵的话司空见惯，可能是于心不忍 也可能只是觉得晦气。
“怎说？”顾修竹问。
“我娘亲的坟在山头那边，但是上次发水被冲掉了，她最爱美，会难过的。”
她看向顾修竹，眼睛里闪着光，只是教人分不清那是泪光还是希冀之光：“他们都说你很厉害，可不可以帮她新立一个？这样娘亲就不会迷路了……”
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赈灾要紧物资紧张，她只知道周围的人都说顾修竹厉害，说他如何如何，只知道给自己那爱美的娘亲立上个冢 哪怕是空坟也好，到底是留个念想。
“不过现在水位会涨到哪里还不清楚。”顾修竹斟酌着说，“这里地势高不错，但是要容纳所有人实在是勉强，待雨下了再去找个干的地方吧。”
“好吧。”小桵脸上是明显的失落之色，但他还是应下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