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铁姐妹
张鸣2023-06-28 10:351,792

  

  在金堂,确切地说,在成都平原的袍哥那里,对满妹的崇拜倒是建立起来了。就是这么回事,中国这块土地原本很容易建立对强人的崇拜,关键你得有点出人意料的功业。满妹的战绩,即使自己不吹,别人也会替她吹。金堂堂口原来是黄七爷一言九鼎,现在是满妹一言九鼎。不仅金堂人闹纠纷不找黄七爷而找满妹,连周围州县的人有了大事,也来找满妹拿主意。这种时候,人们已经忘记了满妹是一个女孩子,也需要找婆家。

  满妹倒是不难看,但是女孩家从小习武,打打杀杀的,英气太盛,儿女情方面就短了。满妹不喜欢男人,确切地说,是不喜欢找男人嫁了。做主妇伺候男人,她受不了,不然的话,就不出来嗨袍哥了。

  只是满妹并不想当老大,也不想人们崇拜她。她一个女孩子家,没有多少功利心,活着,就是自己活着好玩就行。她看不得人欺负人,喜欢抱打不平。在金堂的袍哥这里,她活得不错,所以就受不得堂口被杨森摧残,一定要给杨森好看。今天这个局面,原不是她想看见的。所以大事小事,她还是往黄七爷那里推。而黄七爷呢,成天跟余寡妇腻在一起,堂口的大事小事都不管了。推了一圈,还是得回到满妹这里。连余寡妇跟黄七爷拌了嘴,余寡妇都要找满妹来说理。

  说起来,四川自打清朝以来,是个移民地区,原来的居民,大部分都被张献忠给杀了,现在的居民,大部分都是湖广填川填来的。移民地区,男女之事不怎么讲究;宗法势力,也不那么强。居家过日子,饮食男女,每天都有事儿,那个乱哄哄的劲儿,每天都有让人断不了的官司。

  断不了,还得断。不仅金堂人要满妹来断,外面的大事也来找她。满妹还是个没出阁的女娃儿,哪里受得了这些!

  终于有一天,满妹失踪了。这一下,金堂的人就像掉了魂似的。杨森再来,可怎么办呢?

  满妹去找小红了。

  小红是满妹最铁的姐妹,不,她们俩是哥们。她来重庆,是为了躲几天清闲。成天在别人崇敬的目光里,还得帮人家断家务官司,在这方面,满妹一个没出阁的女娃,真是不如黄七爷。但人家不找七爷,就找她,满妹说什么,他们都信服。这实在是让人太难受了。

  小红现在已经回到了重庆,但要上台演戏,刘湘又不同意。范哈儿此时已经变成了纯然一个袍哥大爷。说要撤去他的本兼各职,他原以为是应付杨森的官样文章,但从上海回来之后,却变成真的了,刘湘压根不提复职的事儿。范哈儿打算把队伍拉出来,但一来拉得有难度,他的那个师,好多军官都被刘湘换掉了;二来,拉出来投奔哪个呢?杨森也不是个好东西,其他人也未必能容下他。一犹豫,事情就耽搁下来了。

  满妹来了,小红乐死了。原本不能唱戏了,她有点难受,但满妹来了,可以一起耍,还可以教满妹唱戏。

  听说小红不能唱戏,范哈儿不高兴了。凭什么,我们民间演戏,官府说不让谁唱就不让谁唱,哪里有这个道理!妈卖皮的,我们偏要唱,小红还得唱大轴,谁拦着,我跟谁动武!

  上次说过,满妹的父亲是重庆的大士绅大富商。但是,此时他已经携家带口去了汉口,住进了汉口江汉路上的英租界。当然,部分的买卖还在重庆。公司里的管事的,听说满妹回来了,几次来请,满妹都没有回去。公司里的人只好把满妹的情况写信告诉了她的父母。见自己的小幺妹混得还不错,她的父母也就放心了。自打满妹出了名,她父母在重庆的公司的生意好多了。

  在范哈儿的力撑之下,戏班子上演川剧名篇“五袍记”,由小红担纲主演,牌就这么挂出来了。戏上演的时候,码头上的袍哥壮汉都来了,荷枪实弹,黑压压的,有一半在戏园子外面,以防刘湘的人来禁查。

  刘湘的军队里袍哥特多,看到这个架势,底下的人就没报给刘湘。刘湘其实也知道了,知道这是范哈儿跟他叫板呢,但自家心里有亏,就装不知道了。说白了,刘湘也不喜欢这种江湖义气高于一切的做派,但现在还不得不容忍一二。况且,小红身边还有一个袍哥英雄满妹呢。他对于满妹另有打算。于是,一场接一场,小红大过其瘾。顺便,满妹也真的学会了变脸,还时不时地可以登台票一场。

  满妹在跟小红学戏。这期间,重庆的袍哥头面人物,听说大名鼎鼎的满妹来了,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要请吃饭,都被小红给挡了驾。然而有一天,刘湘派人来了,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份请帖,请满妹赴宴。满妹问小红:“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去还是不去?”

  小红没有答话。范哈儿正好在场,当即说:“不去,理他呢。”小红想了想,“刘湘应该没有什么恶意,还是去吧,我陪你去。在他的地盘上,别闹太僵了。”随后对来人说,“我们答应了。”

  等来人走了之后,范哈儿说:“要不要我带人去防着点?”

  “我们又没有闹翻,没事。”

继续阅读:三十六、不想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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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哥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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