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了大洋和烟土，前线的将领带着大部分没经过战争的新兵，还是早早就不行了；老兵比较多的部队，也渐渐吃不住劲儿了；预备队也已经调上来了，可大多是新兵，拍马屁的高手，一般干事都不大行，训练出来的新兵一点用都没有。尽管杨森兵多，但填上去，不是被打死，就是跑散，队伍只好往后撤。
正在这个关头，霹雳一声震天响，左翼王缵绪的队伍突然调转枪口，从永川一线对杨森发起突袭。原本就撑不住的队伍遭此横向一击，顷刻土崩瓦解。即便是老兵，也全无战意。成千上万的杨森新兵，都变成了刘湘的俘虏。当初拜杨森的磕头功夫，现在都用上了。刘湘和袁祖铭的队伍一时间净忙活处理俘虏了。如此强大的杨森，这一仗就跟此前多次川中混战一样，败者都是闪崩，而且崩得稀里哗啦，一地鸡毛。
一般来说，像王缵绪这样的将领，如果不想跟一个人干了，可以打个电报知会一声，然后把队伍拉走就是。像今天这样，不仅不打招呼，而且反戈一击的，很少见，可见杨森之不得人心。川中内战，双方兵力悬殊，未有像今天这样，以压倒性优势的兵力败得这样惨。杨森的队伍以前以能战著称，但此番一战，却是土崩之势。骨子里，就是袍哥起了作用。
当前线战况不利的消息传到在离一线不远的地方督战的杨森耳朵里时，杨森根本就没办法相信。明明自己的兵力占优势，士气正盛，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呢？容不得他多想，王缵绪倒戈的消息又来了，这回也不用想了，赶紧走人吧。
这种时候，不仅邓锡侯、田颂尧都起来攻击杨森，连只剩下残兵的赖心辉也迅速出来收复失地，捡取杨森队伍丢下的枪械，竟然还真就恢复了元气，战后依然是一方诸侯。各地的袍哥武装不只像以前那样换旗帜，而且主动起来袭击杨森的散兵游勇。墙倒众人推，是川中混战的惯例，但就数这回推的人多，几乎是遍地都在推，害得杨森的官兵不仅逃跑，而且在跑的过程中竞相把自己的军服脱了扔掉，否则就大有可能被人算计掉，即使躲到乡间，也一样被老百姓揍。此前天天喊自己是杨森士兵的人，现在就怕人家认出来他们是杨森的士兵。
各地的袍哥武装，原本他们的装备就是在历次混战中捡的洋落，但哪一次也没有这回捡得多。大批四散逃命的杨森新兵手里的家伙，相当一大部分都落在了袍哥武装手里。金堂黄七爷的队伍，战斗力最强，此时他的武装已经足以装备一个整团了。
原本杨森除了前线的主力之外，还有一些预备队，这一下，预备队也被人吃掉或者击溃了。杨森只好随着前线溃退的部队退到了成都城里。在慌乱之余，他急令杨汉域收拢残兵，准备在成都死守。仓促之中点验部队，发现十万大军，剩下的已经不到两万了，大部分的火炮机枪基本上都丢了。
杨森毕竟还是川中的一员战将，当他亲自布防的时候，还是能把惊魂未定的队伍暂时稳定下来的。守城的兵员配备、火力搭配还大体像那么回事。他放出话来，如果谁来攻城，他就要与成都共存亡；如果要他死，整个成都都要跟他一起殉葬。
成都倒是此前打过巷战，但那是驻在城中的两支或者三支部队之间的火拼。所谓的巷战，也就是意思意思。唯一的恶战，就是当年赖心辉打皇城里面的黔军。说是恶战，其实也就是放了几炮，对方就投降了。真正的婴城固守还没有出现过，与城共存亡更是闻所未闻。川军混战，每每就是打个意思，一方稍感不支，就会撤退逃跑，哪里有过死守烂打的？成都可是川人眼中的明珠，吃喝玩乐的圣地，这样打，还不真的给打烂了？
杨森这一手，让所有人一打他的刘湘以及反杨阵线，还有成都城里的人，都不寒而栗，一时之间，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而城里的人想要逃出去，又被杨森的兵拦回来，四门紧闭。人们感觉，自己已经成了杨森的人质。
民国时的军阀混战，由于是在学习西方军事现代化的前提下进行的，造成的人道危机并不严重。只有到了北洋末期，才冒出来几次长时间的围城战，其中也就是西安围城最为惨烈。近代军阀跟历史上的其他军阀不同，如果哪个罔顾老百姓的死活，会遭受全国乃至世界舆论谴责的。在四川，军头们彬彬有礼，更没有军阀像杨森这样拿民众当人质，同归于尽的。在人们看来，这纯粹是疯了。这样的作为，在洋人那里也过不去。毕竟在中国很多地方，包括四川，都有西方炮舰的存在。军头们所谓的玩命一般都是假的。所以，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胡来。这回杨森如此说，多半也是吓唬人，就算他想这么干，手下人也未必陪着。
杨森当然不会真的玩命，但是此前气吹得那么大，现在垮得又这么快，总得给他一个转弯的时间。
但是从来没有经过这个阵仗的四川人，哪里能辨得清楚这个杨森到底是玩真的，还是假的呢？所以，已经逼近成都的刘湘和袁祖铭，包括王缵绪，都没有再进一步行动。不惯做穷寇之追的川人碰到这样玩命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战局，突然沉寂下来。
城里的五老七贤在危机面前再一次拉下老脸，集体去见杨森，要求他出城，他们可以筹一大笔钱供他开拔之用，如果嫌少，可以由杨森开价，他们去想办法。这是军阀混战的规矩，为了让某些明明打不过还要硬撑的军头自己走人，当地的商人会给他们提供一笔所谓的开拔费，如果商人不乐意，军阀就会宣称要死磕。不过，一般都会拿到点钱的。拿了钱，军头都会自动带着军队走人，当地就可以免于战火。所谓的开拔费，实际上就是确保当地太平的赎金。
但是，杨森再一次不给五老七贤面子，不仅不给面子，还当场翻了脸，把这几个老士绅悉数扣下，不由分说，都给软禁在了督府里。在他看来，这几个是全川闻名的人物，是最好的人质，借此不仅可以跟成都的商民要赎金，还可以跟反杨联盟讨价还价了。这一下，整个成都人心惶惶，人人都觉得世界末日到了。
刘湘对成都的军事行动，仅仅是派了一架飞机飞临成都上空，往下撒了些传单，劝告成都军民放下武器。在飞机飞过督府的时候，杨森用手枪对飞机开了几枪，还真打中了，但没有打到飞行员。此后，飞机也就不再来了。巴望着看飞机的成都市民，虽然有人还在期待奇迹，但奇迹没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