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摸营
张鸣2023-06-28 10:353,015

  

  追击七太太的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可是让杨森吓了一跳。他根本不相信金堂的那个所谓的营有这么大的本事。他看不起袍哥,是因为袍哥武装从保路运动开始,就是起哄一个顶俩,打仗则水裆尿裤。一下子能把他一个排的警卫都吃掉的,肯定是正规军。可是问那逃回来的四个人,谁都没看清楚,都给吓傻了,你猜是什么,他们就跟着说。

  如果是别的军头,在他的眼皮底下搞了他这么一下,这个事可是需要认真对付的。但怎么查清楚这事儿呢?还是得找金堂的人。于是,他让杨汉域亲自带领一个整团,兵发金堂,抓不住黄七爷,也得抓个有用的,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事儿,显然杨森被一连串的事儿给气晕了,按道理,要查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派几个密探打听一下就是,派这么多兵去干吗?

  杨森的大兵到的时候,金堂已经空了。杨汉域派人在周边找了一找,没发现有大部队待过的痕迹。耽搁久了,那一个团就驻在那儿不走了。这一下,没有被带走的猪鸡鹅鸭可就倒霉了,都进了这些大兵的肚子。这些人还找到了饭铺老板的酒窖,把里面的酒都喝了。一个团,不是全部,但至少有一半人都醉了。镇子里给弄得脏兮兮、乱糟糟的。作为川中的王牌正规军,这个团的人,从上到下,根本没有把金堂的袍哥当回事,充满了懈怠,外面没放游动哨,只在镇口放了几个哨兵。大家睡一觉,第二天就准备回去了,在路上抓几个闲人回去交差。

  在打掉杨森的骑兵排之后,满妹没闲着,她挑了二十来个精壮的汉子,组织了一支手枪队,一人一支手枪,一把攮子。杨汉域来了之后,她问手枪队的小伙子敢不敢晚上回去摸营?弟兄们心里也胆儿突突的,但嘴上都说“敢”!只要小幺妹打头,他们就跟着。袍哥弟兄,比起正规军也有优势,虽然玩枪玩得不溜,但一对一玩攮子扎人,却都是行家里手。

  待到夜深人静,满妹带人摸进了金堂。原本只是想干掉几个,弄几条枪,吓唬一下这些大兵。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后半夜,他们摸进了金堂。都是成天生活的地方,熟得就跟自己的脚趾头一样,他们轻松摸掉了岗哨。再摸进去,满妹发现这帮人的戒备太松,干脆就改了主意,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全灭了算了。

  满妹改了主意,也没跟弟兄们讲,讲了怕会吓着他们,自己自顾自地直奔她的目标去了。

  满妹很容易就找到了杨汉域住的地方,不用说,肯定在镇里最富的人家的宅子里。这是规律,凡是驻军,首领一定住最好的房子,司令部也安在那里。他们接近之后,发现门口的岗哨居然睡着了,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几个汉子就进去了。

  堂屋里住的警卫班,睡得很沉,横七竖八的,人都进来了,一点都没醒的意思,显见是昨天喝多了。满妹没动他们,只让人拿枪看住他们,然后按住了躺在内室门口的杨汉域的随从副官。

  满妹来到了里间。杨汉域在人家大床上,居然脱光了大睡,睡得很沉。在睡梦中被惊醒,是被人家拎下了床,摔在地上,虽然他喝大了,但在黑洞洞的枪口面前,硬是吓醒了。满妹用枪敲着杨汉域的头,让他下令全体缴械,否则就让他三刀六个窟窿。杨汉域一时还不知道哪儿来的天兵天将,吓得浑身筛糠,点上灯,才发现眼前的人是满妹。杨汉域领教过满妹的厉害,知道不是玩的,马上一口答应,让副官立即传令,让全团放下武器。这个时候,警卫班的人还在睡呢。在黑夜中睡得稀里糊涂的大兵们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领头的让缴枪,就缴枪呗。于是,一个团的枪堆在街头,堆成了山。满妹一看,居然还有四挺马克沁机枪。这么多俘虏,自己这边就这么点人,天亮了也不好对付,满妹当即就放他们走了,还架起机枪,告诉这帮大兵赶紧跑,慢了就机枪伺候。

  杨森的兵跟头把式地走远了,满妹的人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恍若在梦里,他们二十来个人,竟然缴了一千多人的枪,有人还掐了自己一下。

  杨汉域带着一大帮空手的大兵,掉魂似的回到了成都,天才放亮,哪里敢讲实话?他严厉警告全团的人,谁也不许乱说乱道。他编谎话,对杨森说他们被两个团的人围上,岗哨被摸,已经来不及抵抗,就这样了。其实他也没弄清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杨森抽了杨汉域几个耳光,再加上一顿鞭子,关了他三天禁闭。换了别人,早枪毙了,但自家侄子,又能怎样呢。但凡叫个军阀,都得依靠自家人,杨森当然也不例外。但是,丢了一个精锐的团,只关了三天禁闭,这样的处置怎么能服人?只是,这是那年月军阀的一个惯例,用人首选自家人,杨森的几个侄子都在他的军中任职,杨汉域算是最好的一个了。用自家人是为了保险,所以对自己的家人都得宽容,打仗不能指望自家人,但自家人掌兵,自己踏实,毕竟这支军队就是他杨家的私兵。

  派了些探子去侦查,说镇里头没有大部队,倒是有大部队待过的

  痕迹(不就是他们自己的那个团嘛)。杨森一想,可也是,这些军头如果不是公开叫板,哪个会真的占住金堂不走呢。

  这回,金堂的堂口可是发了大财了。如果按照范哈儿的路数,黄七爷大可以招兵买马,先做团长,然后旅长、师长,一步步升上去,从此不在金堂这个小地方待着,把自己放飞了,变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头。但是这个黄七爷胸无大志,觉得搞那么大的阵势太累,把缴获的枪,一小部分还了刘文辉的人情,大部分干脆都便宜卖给了刘文辉,自己只留下了两挺机枪,卖的钱大部分都分给了大伙。金堂的人的生活因为这个大大改善了,因为卖枪的钱,就是便宜卖,枪的数量可是不小。被杨森的兵吃掉的猪鸡鹅鸭,加倍地都补回来了。有些人还置了房子和地,娶了媳妇。而黄七爷作为舵主,也真的有了资本。不过,黄七爷知道,这一切都是满妹的功劳,所以,他把该给自己的那份钱变成了堂口的公产,他和满妹都可以支配。

  自然,经此一役,满妹的威望进一步升高,黄七爷眼看就成摆设了。他说话,人们有一搭无一搭的,爱听不听,但满妹一发话,全都静下来老老实实地听。黄七爷是个老江湖,哪里看不出这里的名堂。他倒是不嫉贤妒能,有心想把这个舵爷让给满妹,但是自前清以来,从来没有哪个堂口弄个女子做老大的。金堂能不能开这个头,黄七爷还得想一想,征求一下其他堂口大佬的意见。

  杨森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的主力部队的一个团,被一个小女子带领几十个袍哥就给缴械了。但是那跟着干的二十几个汉子,嘴没有贴封条,这个传奇故事跟成都机枪被摸的事儿一样,很快就传遍了袍哥各个堂口。这个战绩,加上前面的那场伏击战,真真大长了袍哥的志气。自打保路运动以来,袍哥每每动静挺大,但实际上只能起哄,不能真干真打,各地堂口拉起武装,也不过是摆样子,对付小股土匪还凑合,对付正规军就根本不是个儿,大抵只能委屈求全。而这回,这样漂亮的仗,即使是所谓的正规川军,有几个所谓的名将能拿出这样的战绩来?

  如果袍哥有神的话,现在的满妹就是袍哥之神。最早的关云长、王伯当离得太远,后来编出来的陈其南,什么少林和尚,又太玄。而现在的满妹,则是活生生就在眼前的人。传说太猛,三传两不传,连神偷偷机枪的事儿也转到了满妹名下。一个团都被轻易摸掉了,一挺机枪算什么呢?说她神机妙算,杨森的算盘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说她飞檐走壁,武艺高强,十几个人近不了身;说她枪法人神,指鼻子不打眼;甚至说她可以在空中腾飞,无论多高的楼,说要上去,一搭手,人就在顶上了;还说她力大无穷,那么大的重机枪,她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这一阵儿,各地的袍哥络绎不绝地来到金堂,一来是给满妹送钱,二来呢,也是顺便看看他们的英雄。而黄七爷,则变成了满妹的跟班和招待员,他也很乐意做这个跟班,乐于招待这些人,每天在满妹周围跑前跑后,不让其他人上前。就这点而言,袍哥的堂口还是比官场强多了。有本事的人,人们发自内心的追捧。杨森刻意想要得到的东西,满妹根本不想要,却推都推不出去。

  

继续阅读:三十三、刘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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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哥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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