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在即,杨森的主力部队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因为自己老婆的事儿,跟范绍增通风报信的那位前连长,现在的营长,姓张,他为了报答范绍增的恩情,将两军即将开战的事儿告诉了主公的敌人。这个事儿以现在的眼光看起来好像很是大逆不道,但就袍哥道义来讲,却没什么。此前此后,这样的事儿也多了,对于一个好袍哥来说,还有什么比袍哥道义更要紧的吗?范绍增自己也是这样,只要有必要,主公的大业就得为自家兄弟的义气让路。
但是,张营长悄悄去重庆找范绍增这个事儿,他麾下的一个连副是知情的,张营长当时也没有想刻意隐瞒。这个连副当然也是袍哥兄弟,跟张营长的关系不错。但仗打完了之后,一个升为营长,一个却原地踏步。张营长呢,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找到机会给连副挪个位置。对方已经有几分不爽在里面了。然而张营长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家的婆娘带到了部队上。而那个连副又没有家室,即使有,也没有资格带。
军营里阳气太重,多少天都见不着一个雌性,张营长的婆娘偏偏有几分姿色,此前犯了事儿,见丈夫也没有什么严厉的处罚,连一顿胖揍都没有挨,到了军营,在众多如狼似虎的眼神凝视之下,未免有点得意,一得意,就犯了骚劲。别人摄于营长的淫威,不敢怎样,但连副原来就跟张营长级别差不多,经常在一起喝酒、玩女人,根本就不怕他。于是,他就有了想法,越是想,就越是欲火中烧。趁营长不备,他就冒险偷袭了一次,居然得手,从此欲罢不能。
如果仅仅是偷情,这事儿还不大。但是,那个婆娘却喜欢上了连副。连副呢,也想娶婆娘。明摆着的事儿,若要拿下这个婆娘,得搬掉绊脚石。那时节,不兴离婚,唯一的办法就是做掉营长。再不行,就得等到开战,在背后打黑枪。但开战的时候,他在前面,营长在后面,打黑枪的难度很大。怎么办?邪火烧大发了,什么邪招儿都敢想。突然,他眼前一亮,我不是可以告他吗?告他里通外国,勾结敌军,出卖情报。
可是,作为一个袍哥,兹事体大。是人都知道,袍哥最恨的事儿就是告密,因为当年在秘密地下状态的时候,这种事儿事关袍哥的生死。哪个告密的,若是被兄弟伙抓到,得活活凌迟处死。事实上,这种人不被折磨到死,兄弟们是不会罢休的。偷兄弟的婆娘,已经是犯了袍哥的大忌,惦记着打兄弟黑枪,已经不是人了,现在又想着告密,简直就是妖魔鬼怪了。
脑袋里闪出这样的念头之后,连副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心想,如果这样干的话,实在是太可恶了。惦记而且偷了人家的婆娘,已经是三刀六洞的罪过了,再因此告密害死本主,这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不,十二恶不赦了。
尽管如此,邪恶的念头一出来,就总是压不住,会一次次冒出来。最后,鬼迷心窍,情欲终于战胜了对袍哥禁忌的恐惧,这个连副竟然直接把状告到了杨森那里。
这要说上一句,杨森自打强调军人对自己的忠诚和崇拜之后,就特别鼓励下属直接向他打小报告。所以,一个小小的连副只要声称自己有特别的内情,就可以直接上达天听。连副知道,张营长上面有人,如果一级一级上报,张营长还没怎么样,他得先给人做了。
杨森听了密报之后,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一统全川的大业跟袍哥总是这样磕磕绊绊,有这么多冲突了。从根子上讲,他一统江山的事业就是不能容许袍哥义气高于对他的效忠的。军外的袍哥,一时他还管不了,但自己军队内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这样干的。这个事儿,可以作为一个典型抓一抓,立个标杆,以后类似的事情就比照这个来。
所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张营长就被宪兵队的几个人架走了。经过突击审讯,张营长对见范绍增的事儿供认不讳。在这期间,该团团长等一干将领的说情都被杨森挡了回去。最后,杨森组织了一个军事法庭,公开审判了张营长,希图杀鸡儆猴,告诫全军将士,切不可袍哥道义当先,把主公的大业置于脑后。杨森千不该,万不该,为了奖励那个告密的,竟然把空出来的营长位置给了那个连副。这不等于告诉人们告密的就是他么?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张营长被公开处决。但是,就在张营长被押上法场的时候,那个告密的连副连同他跟张营长婆娘的私情也同时被人发掘出来。军营里的女人哪里有秘密可保,军营里的私情曝光最快。众多男人,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哪。连副的私情一冒出来,漫说这个部队的一般官兵,就是将领们,都觉得此事简直令人发指。真正该死的,绝对是那个连副,而不是张营长。那个连副是个什么东西,猪狗不如嘛!这个张营长太值得同情了,见范绍增,不过是朋友间的仗义,有什么错呢?被这样无耻的贼子算计告密,主公的处置,说严重点,是太不像话了。
于是,处决张营长的法场就成了一个悲情的剧场。原来张营长连里的弟兄都来跟他告别。张营长的勤务兵端来了装得满满的一杆子烟枪。
勤务兵泣不成声地说:“营长,你是我的恩公,当年我娘过世,是你给了我两块大洋发送的!你要上道了,我没有别的东西,就抽一口吧。”
张营长手脚都被捆着,勤务兵就用手托着,让他的营长过了一回瘾。
他们的团长也来了,实在看不过去,就亲手把老部下的绳子给解开了,告诉他:“你的婆娘,本想替你养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老部下哭着说:“团长,我那婆娘,拜托你给我杀了!”
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
就这样,张营长上了路,下面的弟兄哭得稀里哗啦的。
连副当然不是傻子,亏心事儿一做,自家心里就犯嘀咕,茶饭不宁的。张营长一上法场,从别人的眼神里,就知道再待下去,凶多吉少。于是,扯上那个婆娘,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夜里逃了。可是,哪里逃得了呦,盯着他们的人太多了。没走多远,就被发现,被抓了回来,他一支枪架不住人家那么多枪指着,他这个营长,也屁用不顶,没有任何一个士兵听他的。这回,等于不打自招。还没有等长官以临阵脱逃的名义发话,两个人就被众兄弟给活活地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没了气。可怜这个连副,命委实太薄,被任命为营长的命令刚下来还没有两个时辰。下面的人上报给杨森,说实在查不出来是哪个把他们打死的。杨森听了,也无可奈何。
杨森杀了一个张营长,但袍哥的道义,并没有被他战胜,反而,把自己给弄得灰头土脸。由于急于立标杆,抓典型,他居然忽视了此案背后的奸情,然而,这个奸情却非同小可,因为奸情而谋害本夫性命的恶性缘由,恰是国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杨森把对自己忠诚的强调,跟一个无耻的奸夫捆绑在了一起,让所有人大生恶感。经此一事,杨森部队里的袍哥,对他们的主公,离心离德的倾向,比任何时候都要
严重。杨森这棵大树,虽然经过他多年的经营,看起来枝繁叶茂,至此,树干已经被蛀空了,貌似高大,但稍有风雨,就会轰然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