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纯真而无垢,云鬓雪肤,行犹牡丹开,一笑胜星华。”
世人这样赞叹我的娘亲,直至她玉殒,皇帝仍有追封。
我自以为尊贵,因为我也继承了这种天赋,擅医,还会驱邪避灾。
爹爹当年还是相国的时候,我曾医治过府里的一个病了很久的门客,后来那人大有作为,时常来府拜访,讨要些治巫蛊的草药,久而久之这巫女之名便传开了。
我自得于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不管这名号是好是坏。只记得爹爹当时发了很大的脾气,再不许那门客进府,还连夜将我送到与世隔绝的宛州城。
我在这荒芜的旧城,一待便是七年,如爹爹期盼的那般,隐入山野村妇中,一般无二。
可我没想到,躲过了朝廷的人,却没躲过来掳人的北蛮子。
2.巫女
我白日在河边洗衣服时,听闻各家姐姐在议论说,有通关的军队来城中换马歇息。
来时,黑甲连天,声势浩荡,到了夜里还没出城。
那群蛮兵们在草市里粗野地高喝,轻而易举打破了小城的宁静。
我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抱着浆洗好的衣服,早早回家歇着。
谁知城中的守备大人嘴太碎,一夜就把我商家的兴衰起伏,家长里短,编成话本一样给那蛮兵头领展示了一番。
第二日,居然腆着官肚子,涕泪泪纵横地对我诉说,他老人家的种种委屈,以及奋勇抗争后的屈服。
于是,我一觉醒来就看着这三进大的老宅,被清一色的黑甲重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事已至此,不能输在气势上,我便整衣束发推门与那头领当面对峙。
那是我第一次见呼延灼,他跨坐着高头大马,我矮他一大截,高声喊话我都不确定他听不听得到。
所以我索性不说话,俗言道不怒自威!
他虽是边蛮之地的穿着,却有一张清俊英气的脸,居高而临下,笑起来牙齿跟细盐一样白:“你就是当年的巫女后人?”
对方有备而来,我不好扯谎,冷冷地点了下头。
他翻身下马,喝退了左右,用身后的披风猝不及防地环住了我:“那商鹤就是你爹喽?你叫什么……阿英对吧?”
这贼人竟直呼我闺名,也太没教养!
我拍开他的手,厌恶地纠结着眉头。
“哈哈哈……”他围着我打量了一圈:“可惜生的俏,却是个哑巴!”
简直不能忍,我拂袖转身,洒脱的浑然天成:“阿方,打出去!”
个头小小却凶悍异常的阿方,挥着扫帚赶来,怒睁环眼,目眦欲裂:“哪里来的野狗?!出……出去……”
我们家阿方哪里都好,就是一紧张就结巴。
那蛮将漫不经心地避开,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的脸。
阿方扑了个空,眼巴巴追着他转了一圈,气势被挫掉了一半。
“有脾气,倒是对我胃口。”他笑着踱步走上前,像是诸事在握:“商鹤将你藏在这里,是怕那皇帝老儿心眼小,记你娘的仇吧?”
这些事守备大人可没处打听去,这人怎么知晓?
且我平生最恨别人提我娘,脸蹭的涨红了。
“干你底事?!跑到人家家里嚼舌根,真不像个男人,亏你还是个兵头子!”
其实,我骂完就后悔了,刺激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后果很严重,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北蛮子。
谁知他竟然大笑起来,我还没见过有人底气这么足,笑得整个院子都装满了回声。
“好硬的脾气,死到临头了,还要跟我犟嘴。”呼延灼顺着马毛,悠然继续道:“你们商家就剩你一个了,你也活不久了,就没什么打算?”
我默默咬了咬银牙,冷声道:“军爷到底想说什么?!”
“朝廷的人就在我们后面,我这连夜找来,是给你个活路。”他松松垮垮靠马背上,懒散一笑:“跟我走吧,我管你后半辈子。”
我斜着眼瞪他,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你这人真有意思,那殿上坐的是我爹爹忠心耿耿辅佐多年的皇帝,不念我商家功劳也年苦劳,你是从哪里来的野路子,倒是好大的口气要我信任你。”
呼延灼叹了一口气,绕到我身后:“也不是白救你,不放心,你再帮我一个忙呗。这肯定比朝廷那帮人哄你骗你,最后跟你爹一个下场好点吧?”
我整个人气得发抖,旁人听到人双亲死了的消息,总要象征性同情一下吧,这人居然念经似的,就在我耳边叨叨。
一遍不行还要说两遍。
“滚!都给我滚!我死也不会帮你的!”我红着眼睛瞪着他,像只要吃人的野兽。
他愣了半天,忽然打了个呼哨。
外面的那帮蛮兵立刻应声,开始扎营。
他的刀也正好落在我肩上,我目光动也不动,直到他眼神避开。
“我这人说话直,但也不是不讲道理,今晚就在这里等姑娘回心转意。”
我扫视了一圈被封缄得水泄不通的宅子,挑眉:“你就这么讲道理,指望我会低头?”
他笑了起来,两排牙齿整齐又好看,敞开臂膀一副胸怀天下的海量:“你会的。本汗在草原上训过苍鹰,你比它还难熬吗?”
赤裸裸的威胁!
我同这贼人的第一次相遇,分外眼红,想着当晚必要毒死他才好。
3.蛮将
院外的那些蛮兵白天黑夜地守了三天。
我透过木窗向外看了一眼,依然有守将在来回走动,旁的人却席地而坐高声漫谈着,不似起初那么警觉了。
“小姐,这帮人都堵了这么多天了,实在不行,小的带你杀出去!”阿方忽然愤愤地冲进门来说。
我唇角牵动,无声地笑:“急什么,我自有办法。”
早在来到宛城之前,我便隐隐觉得,终归有一天会有人打破这宁静,或早或晚而已。
所以在房内留了仅容一人单行的窄小暗道,直通往官道上,走时封住进口,布幔一遮与寻常无异。
也幸亏阿方的火爆脾气,成日里和那帮蛮兵嚷嚷,倒减弱了对方的疑心。
从暗道爬出来时,天色还未晚,驿站客旅稀少,三三两两正坐着歇脚喝茶。
毕竟骡马周转的的地方,走经着五湖四海的消息,总有些奇闻异事有得一听。
“店家死哪去了,麻利点上菜,快点快点……直娘贼的,这趟粮送的都快累死爷爷了……”靠窗那桌刚围了四五个牙兵,一进门就聒噪不止。
“小姐,还吃不吃饭了,你这一筷子都没动呢。”
我回过头低声道:“等他们这通牢骚发完就该说正题了,你先吃着,我再听会。”
果然那头三两碗酒下肚,那伙差人们说的话开始百无禁忌。
正开口的这一个,显然是喝醉了:“等爷爷我走完了这趟差,立马不干了,回村里陪婆娘去。”
旁边的听完一脸不解:“好好的官粮不吃,想当白丁,喝傻了吧你。”
“砰!”那人酒碗一摔,晃悠站起来:“你知道个屁!我这几日在营里做看守,听闻总军教头颜将军得了癫症,夜里会发狂,连人也不认,哥儿几个本是不信这邪乎,可……可后来……”
“后来怎么着。”满桌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那人怔愣着说完后话,好像想起了极恐怖的事情:”后来,将军一直卧病不去校场操练,米水不进,端进去的原样端出来,好像是听说有个近侍嘴贱偷吃了几口,过了几天夜里也发病了,还闯进了营帐发狂,几个副将把他们抓起来连夜用火烧死了,可……可第二日我们去清扫时,发现尸灰里全是烧死的虫子,人死了怎么全是虫子呢……”
我回头若有所思,喃喃道:“怕是中蛊了。”
筷子刚落在菜上,就听见阿方幽幽说道:“您怎么还吃得下去呢。”
我抬头就看见阿方惨白着一张脸,拿筷子的手都快都成筛子了。这没出息的!
“小姐,这可是要命的事,我们才刚刚逃出来!”阿方一张脸比哭还难看。
我早已收了东西利落起身:“颜老将军与爹爹是至交,若无将军照拂,商家早已被斩草除根了,不能不救。”
“可……”
“可什么呀。”我豪气地拍了拍阿方的肩膀:“来来,干了这碗粥上路!”
阿方噙着眼泪,一碗菜叶粥喝得义薄云天,慷慨就义,袖子一抹:“好!小姐,我陪你去!”
“你腿太短了,会连累我。”
“马腿长啊!”
“胳膊也短。”
“……”
最后阿方觉得我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纯粹找事,所以放弃了,答应在驿馆里等着。
驿站里的马太虚,连着三日才进京已经累瘫倒了,我徒步赶到军营时看见营门外戒备森严,平日里四人守的地方都换成了六人。
守卫是不会认我这个将军故人的,还好出驿站的时候弄晕了那几个牙兵扒了一身衣服穿,我镇定自若地走了过去。
“干什么的!”交戟拦路,守卫喝道。
我学得像模像样,摸着胡须粗着嗓子喊道:“瞎眼了你,刚跑完差回来,令牌在此!”
“不知商小姐跑的哪里的差?”一阵嘲讽似的男声在身后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