綮云市新城区的建设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拆迁纠纷。市委常委会正在热烈地讨论着,如何解决这一问题,特别是对于那些钉子户的漫天要价,究竟该不该让步,让步的话又该让到什么地步才行。
更糟糕的是,綮云二中的政治特级教师齐温岭自从被评上全国优秀教师后,经常为民请命,帮助市民写举报信、递送举报信。在一些小贪官被他的举报信告倒后,齐温岭赢得了綮云“民间反腐英雄”的美誉。这次的拆迁纠纷,据说也是他在背后插手的结果。
市委常委、公安局长史苍南的嗓门很大。以前在常委会上讨论其他工作时,他总是闷声不响地抽烟,因为许多工作与他这个常委都没太大关系。可今天不一样,今天他是真正的主角,维护社会秩序,动不动要他出动警力,把他搞得很累。他旗帜鲜明地提出:“最好是由市政府把驻扎在我市的部队请出来帮帮忙,我们的警力实在不够用啊。”
他正要继续阐述下去,他的副手荣富阳走到会议室门口,向他招了招手。
“又是什么事?”史苍南一脸的见怪不怪,道:“是不是又出命案啦?”
荣富阳把嘴巴附在史苍南的耳朵上,轻轻说了几句,把史苍南吓得脸都变色了。
常委们见史苍南神色异样地走进会议室,正想问他什么,这时,大家的手机都出声了。好多常委都设置了震动,桌子底下的格子上,便此起彼伏地发出嘟嘟嘟的颤动声。
“俞青田的儿子傅永康在我手里!请你马上赶到农业局新大楼下,亲眼见证一下宋建德的腐败行为。否则,我们将引爆捆在傅永康身上的炸弹!”
读了手机里的这段短信,常委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都不约而同地盯着宋建德。
黄桐庐的表情异常古怪,对宋建德道:“宋市长,这不会是开玩笑吧?”
宋建德瞪了他一眼,环顾四周,发现大家的表情也都一样的古怪。
“不能等了,我马上去现场!”宋建德显得很坚决,立即站了起来,然后看了看陈淳安。
陈淳安先痛苦地摇了摇头,然后朝他甩了甩手,道:“去吧,先把人救下来要紧。还有,”他又看了看史苍南,道:“你们公安要马上采取措施,一定要把孩子救下来,歹徒有什么要求,我们慢慢同他谈。”
史苍南也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是,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保护人质!”
陈淳安跟着宋建德、史苍南出了会议室,其他常委也鱼贯而出,一起往农业局新大楼赶去。
说起这个新大楼也怪,它正是俞青田的弟媳妇魏乐清出面跑工程,在交给师浦江做后,引起一场经济纠纷,最后导致师、魏二人相继毙命。其他建筑单位经过公开投标接手这个项目后,本来进展非常顺利,可是,就在结顶以后,被质监部门发现每层的卫生间都有一系列的质量问题。农业局局长贺松阳非常不满意,责令施工单位立即翻修,否则别想拿到后续资金。施工单位也不满意,因为贺松阳将前面应该付的那部分资金一拖再拖,迫使他们垫付了不少资金,最后只得偷工减料,才造成了现在的问题。最终,双方始终谈不拢,这个工程竟然停了下来,一停就是两个月。
现在,新大楼里里外外都长出了一片荒草,早就有民间“高人”放出话来:再这样下去,这里面迟早要出“鬼”!
好了,今天终于闹“鬼”了,而且闹出来的还是个要“吃”小男孩的“恶鬼”。
在省纪委的办案点里,于天青和王之问正向高玉凤常委汇报他们的办案进展和思路。作为省纪委的常委,她也是个副厅级、副地级领导。而且,也同样是个女人。她因此觉得,自己和俞青田有着众多相仿之处。在了解俞青田案情时,她问得比较细,比较深,使于天青和王之问察觉到了她对这个同性别同级别的“两规”对象格外的同情和关注。
于天青说:“这个女人可不寻常,至少和你大不一样。”
高玉凤笑了笑,道:“有什么不一样?”
“贪婪就不去说它了。”于天青道:“最主要的在于她的神秘。如果说你高常委是一座山,有着秀丽和深隧的风景的话,那么,她就是山上的一个山洞,幽深幽深的,你不知道里面埋藏着什么。至少,在我看来,埋藏着的应该是既神秘又危险的东西。”
“这么说她比我深隧?”高玉凤笑道:“你是表扬我还是批评我啊?”
于天青也笑了,道:“当然是表扬你了。你想,深隧也应该有个度是吧?你是一座山,有山脉和森林的起伏,这样的深隧也就足够了。可是,如果像山洞那样,深不见底,立即会让人想到奇虫毒蛇,甚至于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什么的,你说是不是?”
王之问在一旁听得笑了。高玉凤笑了一会,突然问道:“那么你推测一下,俞青田有哪些方面的神秘之处,或者不可告人之处呢?”
“估计,她的背后还是有某个可怕的男人!”于天青道:“都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有一个贤惠的女人。相反,落到她头上,可以说是:一个阴险女人的背后有一个怪异的男人。”
“那么,这个男人是谁?他会是个领导干部吗?”高玉凤问。
王之问忍不住插了嘴,道:“綮云人都说,她和市长宋建德有一腿,俞庆元不是被称为宋建德的小舅子么?社会上都这么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许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宋建德这人我认识啊。”高玉凤眉毛紧了紧,道:“他不像是个阴险怪异的人呀?”
正说着,三个人的手机差不多同时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一个短信:
“俞青田的儿子傅永康在我们手里!请你马上赶到綮云市农业局新大楼下,亲眼见证一下宋建德的腐败行为。否则,我们将引爆捆在傅永康身上的炸弹!”
你看,说到谁谁就出现了!宋建德——宋建德真有腐败行为么?
居然有人会以傅永康的生命作引子,当场揭穿宋建德的腐败面目,还要让省纪委的办案人员都赶到现场观摩认证?
这真是天下一大奇!
“去不去?”王之问睁大眼睛问。
“当然去!”于天青道:“不管是真是假,总跟宋建德有关吧?我们不是正在分析宋建德腐败的可能性么?分析他在俞青田背后的动作么?弄不好,现在答案就出来了!”
“对,是该去看看这个个热闹!”高玉凤又想到一件事,道:“对了,还得马上给綮云市的领导打个电话,通报一下这件事,让他们马上组织公安干警解决这件事。”
省纪委主要领导同意高玉凤等一行人去綮云。綮云那边也在电话里答复,说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正在组织得力干警努力营救被绑架的人质。
在綮云市农业局新大楼门前的一大片高低不平的院子里,站着几十个人,还有好多人正源远不断地往这里涌。好在院子外面的已经停了不少警车,数十名警察正在维持着秩序,不让其他无关的人往大楼靠近。
新大楼的二楼一间办公室的窗户上,坐着一个哭泣不休的小孩,那正是傅永康!
傅永康被绑在了窗台上,背上还捆了一个炸药包,看上去挺吓人的。
除了史苍南和荣富阳手握对讲机,指挥得起劲外,还有一个主角,那就是黄桐庐。这个刚才在常委会上一直情绪落寞萧条的市委副书记,被神奇的短信电了一下,仿佛一下子血液循环加快,精神畅通。此时,他正在斗智昂扬地指挥着警界的大小头目,不时对着他们神气地喝斥道:“赶快!赶快让人群疏散开来,不要集中在院子里!”
“好,疏散开来!”史苍南马上把这一精神向荣富阳等人传达。
“你们知道吗?”黄桐庐突然压低嗓门,环视了一下各个角落,然后道:“歹徒究竟有何用意?如果借这个机会发泄他们的仇官仇富心理,把綮云市的主要领导都集中到这个小小的院落里,然后,冷不丁地扔个炸弹下来,那该会造成多大的后果?”
“天哪!”荣富阳打了个寒颤,道:“那我可没想到。如果真是这样干,我们的责任可大了。”
史苍南道:“所以,我们要让大家站开一点,别都往一块挤。”
黄桐庐道:“对,还要提醒那些领导们,站在那儿还得机灵一点,看看有没有人在干坏事。真要是有炸弹扔下来,还得赶快躲避。”
荣富阳问:“黄书记,歹徒真会扔炸弹么?”
黄桐庐斥道:“歹徒既然敢绑架小孩,他什么事干不出来?你不是看到傅永康身上绑了个炸药包了么?他既然搞到了炸药包,就可能还有炸弹,我们不得不防!”
荣富阳跟着史苍南到院子里里外外指挥了一通,特别是对伏击手悄悄地下了指令,要求他们迅速登上农业局新大楼附近的制高点,随时准备击毙歹徒。
令人遗憾的是,附近几幢大楼的各家各户窗口,都没有特别理想的射击点。荣富阳让刑警队队长尽快摸清四周情况,做好各方面应对的准备。
当这一切都布置完毕,他又走到黄桐庐跟前,低声问道:“黄书记,你说姓宋的这一回,应该栽了吧?”
“谁知道呢?”黄桐庐道:“让你们盯了一年多了,也没个眉目。你看,这个歹徒倒像是比你们能干,他倒是知道姓宋的不少事。我看,他手里准握着什么牌,我今天倒要好好看看,姓宋的怎么应付过去。”
“估计他掌握了姓宋的不少丑事,贪污受贿什么的,一定少不了。”荣富阳道:“可是,我就是想不通。姓宋的贪污受贿,跟俞青田的孩子有何相干?他干嘛把一个小孩绑到这里来,还让这么多领导统统来这里看,他究竟想演哪出戏啊?”
“我怎么知道?”黄桐庐抿着嘴,不经意地露出了几丝冷笑,道:“凭我干这么多年公安的直觉,这事肯定跟俞青田有关。姓宋的和姓田的一起干了那么多坏事,到了今天这一步,也算是他们的报应。”
这时,窗户上的傅永康又哇哇哇哭了,道:“救命啊!爸爸,救命啊!”
原来,是俞青田的丈夫傅金华来了。傅永康一看到父亲傅金华,情绪就激动起来。
傅金华正要上去,被荣富阳等人挡住了。黄桐庐也走过来,对傅金华道:“不是不让你上去,是你上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可能还会害了你儿子,啊,知道不?现在里面的那个亡命之徒想要见的不是你,而是宋建德。宋建德能救你儿子,你不能。”
“为什么?”傅金华听得火了,道:“我儿子和宋建德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救不了儿子,他能救我儿子?”
“这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黄桐庐道:“你没有收到歹徒的那个短信么?”
“收到了。”傅金华道:“我正好出差,半路上收到了这个奇怪的短信,马上就让司机调转车头赶回来了。黄书记,我想问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的天!黄书记,你们得救救我儿子啊!”
傅金华苦着一张脸,看得出,这对他是一场如雷轰顶的打击。
这时,他看到了楼下站着宋建德,便对黄桐庐道:“黄书记,那不是宋市长么?”
“是啊,那就是宋市长。”傅金华点点头。
“宋市长既然已经来了,歹徒为什么还不放了我儿子?”
“唉呀,老傅!”黄桐庐耐心地道:“你只顾其一,不顾其二啊。你没看到短信上写的么?”
“看了。”傅金华道。
“上面有句话——请你马上赶到綮云市农业局新大楼下,亲眼见证一下宋建德的腐败行为。记得不?”
“是啊,是有这句话。”傅金华说。
“可是,老傅!”黄桐庐半是劝说半是调侃地道:“不仅仅你收到了这个短信,綮云市的几套班子领导,都收到了短信。更重要的,还不仅仅是綮云市的领导,现在省纪委的领导也收到了这个短信!”
“这又是为何?”傅金华不明白。
“歹徒肯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而且是关于宋建德腐败问题的。”黄桐庐轻声对傅金华道:“按宋市长的级别,不正是归省纪委管的么?省纪委的领导还没赶到,歹徒怎么肯放人呢?现在,你的儿子是歹徒手里的人质,歹徒可能并不想害你儿子,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引起大家的重视,把宋建德好好作弄一下。”
“可这歹徒!”傅金华恨恨地道:“他什么人质不好找,为什么偏偏看上了我的儿子呢!”
傅金华一边骂,一边就要往里闯。尽管黄桐庐和史苍南千般阻拦,哪料到傅金华在儿子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会力气百倍地增加,竟然推开两人的大手,往里钻了进去。
就在这里,窗台上的喇叭响了,道:“傅金华,别上来!你要是敢上来,我现在就引爆炸药!”
听到这话,傅金华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黄桐庐和史苍南过来拉他,后面几个警察也忙赶过来,架着他往外走。
这时,始终严密注视着窗台的宋建德想到了一招。
他拿起手机,根据收到的短信,按了一个回复键,写道:“我就是宋建德,请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可以用很多办法对付我,干嘛拿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呢?朋友,跟你商量一下。要不,你把孩子放了,我上来顶上,由我来做人质,怎么样?”
“你想得倒美,品德挺高尚是吧?”短信回复了,道:“今天,你就是想死,我都不让你死,我要让你比死还难受。这些年来,你和俞青田一起干了多少丑事,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全知道!今天,我要让大家一起来看看,看看你的面目有多丑陋,有多恐怖。等省市的领导都到齐了,我再摘下你那伪君子的面具,你等着!”
“那么,你究竟是谁?”宋建德用短信问道:“我究竟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还记得七年前的事么?你在商业局的时候,因为副局长盛缙云举报你和俞青田的丑事,结果被你雇人害死了。你不仅害死了盛缙云,还害了他妻儿,你是人么?你简直就是个畜牲!”对方的短信咄咄逼人,直刺宋建德的要害。
可是,宋建德还是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那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害死他们一家的?”
“告诉你吧,姓宋的,”对方回道:“我就是盛缙云的儿子,我还活着,没想到吧?”
“盛缙云,盛缙云的儿子!”宋建德放下手机,嘴里一边喊,一边走向黄桐庐,道:“黄书记,你还记得那个盛缙云么?我印象中你那时候还是公安局的局长,这个案子你负责查办过的。”
“你是说商业局的那个副局长?”黄桐庐仔细想了想,道:“他在半夜里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伙正在斗殴的歹徒,被一刀捅死了。对,他死得是有些蹊跷。”
“还有他老婆孩子。”宋建德道。
“是啊,没多久,他老婆服毒而死了。”黄桐庐摇了摇头,道:“还有他儿子,居然也从綮云江大桥上投河自尽了。桥上留下的鞋子,还有附近渔民的证明,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可是綮云历史上的悬案啊,也是我负责公安工作最不光彩的一页历史。宋市长,你不会又想找我的伤疤戳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没想到啊,他儿子还活着!”宋建德自言自语道。
“什么,他儿子还没死?不是投河自尽了么?”黄桐庐道。
“他刚才发来了短信。”宋建德把手机递给黄桐庐,道:“绑架傅永康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