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九 义州城下(二)
欣悦家的2025-07-28 18:364,487

  须知这张凤仪,是跟着吕涣真从四川一路来到辽东的老红字营。从浑河血战到旅顺之役,无一场战斗不在第一线奋战,是吕涣真心腹中的心腹。

  而两年前吕涣真所部被后金与朝鲜联军奇袭时,红字营残部留下断后,最终算上张凤仪和沈猫儿两个军官,也只有十四人幸存。这些红字营老兵中有三人在沈猫儿的安民司做事,其余的都在张凤仪的天字营中,做张凤仪本人的亲卫。

  可以说,为红字营战死的姐妹报仇,不仅是张凤仪本人的要求,也是这些红字营老兵们的心愿。

  当然,除了张凤仪,一旁的张小武也想要主动请战,他抱拳行李,正要开口,吕涣真立刻抬手打断了他。

  “打住打住,我不要听你们请战表决心。强攻是要死人的,是最后的手段。”吕涣真无奈地摇摇头,“杀人要先诛心。咱们是为朝廷平叛,师出有名,没必要直接动手。”

  说罢,吕涣真下令全军先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再开始行动。

  却说这车银学和王均一文一武二人在城中,这几日过得也是不安生。这二人就在边关,离中枢甚远。王京发生政变前,他们也未曾听到一点风声。直到政变发生好几日后才得到消息。

  对于属于西人党派系的两人来说,王京所发生的事自然是意外之喜。车银学哪里愿意在这边疆之地苦守一辈子。鸭绿江对岸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女真人,若有一天他们再打来,说不准自己的小命就要丢掉。

  除此之外,东江岛上的吕涣真也是他的一根心头刺。当年自己曾帮助阿敏将吕涣真追杀至绝境,如今她凭借军功,竟被擢升成了东江镇一镇总兵。说不好哪一天,吕涣真就会重翻当年的旧账,对自己发难。

  所幸义州城中还有四千边军,在整个平安北道是最强的军事力量,镇守王均也是自己一手提拔、举荐的,对自己忠心耿耿。若借着王京政变的契机,在平安北道积极镇压大北派的反抗,说不定自己可以凭借功劳再度回到王京任职。

  王京汉城的繁华,车银学可是念念不忘。

  然而,车银学却欠缺了些行动力,他原本得知王京动乱的消息就比吕涣真晚了一天。这三日以来又在犹豫要如何行动。却不知东江军已如闪电般迅速出击,拿下了铁山和朔州,如今已气势汹汹地向着义州扑来。

  这日后半夜。正在宅邸中睡觉的车银学被人匆匆唤醒,唤醒他的正是义州镇守王均。

  “大人,城外有一支兵马叫门!”王均此时身上甲胄已披挂整齐,“为首的自称是朔州镇守元哲。”

  车银学一开始见王均顶盔贯甲,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极紧急的军情,一听见来者是元哲,他立刻起床气上涌,破口骂道:“我当是什么兵马呢,竟是那个朔州元哲,他手下不过两千号人,竟敢来我义州城下叫阵。王镇守,他若有不逊之举,你自提兵马将其剿灭便是。”

  “大人,这夜里看不甚清他身后跟着多少兵马,卑职不敢轻举妄动。”王均咽了口唾沫,“再说了,私自出兵攻打可是内讧,咱们用什么名头出兵呢?”

  “用什么名头?就用平叛的名头!”车银学喝道,“光海君得位不正,举止乖戾,御下失德,自当让位于绫阳君。王京事变已发生了好几日了,说不定绫阳君已经上位也未可知。如今他们大北派若敢妄动,便是叛军,咱们才是官军!”

  说罢,车银学让下人帮自己穿戴整齐,跟着王均一起登上了义州城头查看情况。

  今天的月色并不好,从城墙上往下看,只见得黑压压的一片,夜风一起,更是分不清哪些是摇曳的树木,哪些是披甲的军士。车银学见此景象,心中一凛,他总算见识到了什么是草木皆兵。难怪王均不敢贸然领兵出城。

  不过,此时的义州城头,也都站满了边军士卒,对城下情况保持着十足的警戒。车银学很快便稳定了心情,这元哲手底下不过两千兵马,怎么敢主动攻击这戒备森严的义州城?

  “车大人,在下元哲,乃是平安北道勤王军统领!”元哲见车银学站上了城头,于是在城下叫道,“我们怀疑义州城中有叛党,因此要入城搜查一番。车大人放心,抓住叛党后,我们便立刻离开,保证秋毫无犯。”

  车银学气极反笑。元哲所说叛党,不就是西人党么?而这义州城最大的西人党,就是车银学自己。你要入城擒我,竟还要当着面问我同不同意?还给自己安上个“平安北道勤王军统领”的名头,真是荒谬至极!

  “元哲!我看你们才是叛党!”车银学痛骂道,“光海君失德,理该让贤,天下谁人不知?你若是敢螳臂当车,逆天而行,那才是取死之道!还敢给自己安上个什么勤王军统领的头衔,半夜叫门——教你看我手段!放箭!射他!”

  城上弓手引弦搭箭,直射元哲。他赶紧拨马险险避开,回奔到了弓箭射程以外。

  “好你个车银学,竟说我逆天而行。”元哲不怒反笑,“不过你须知道,我的天,比你的天大!”

  “举火——”清亮的女声响起。义州城下的所有的军士们同时点燃手中火把,如巨浪奔涌、火龙显形。刚才还漆黑一片的义州城下,登时被火光映得如同白昼。一张张甲士们狰狞的面庞,在火光中更显得杀气腾腾。

  此情此景,令义州城头的朝鲜边军们一片哗然,也不知是震撼太大还是担心对方攻城,他们纷纷不知所措向后退去。

  而此时,慌慌张张地传令兵也来报,东门、北门也有火起,义州城已经三面被围!唯独西门未见敌兵。

  不过最让车银学感到绝望的,还是元哲说的那句“我的天比你的天大。”现在他明白了,元哲背后的天,是大明。看见城下旗帜上写的大大的“明”字,车银学不禁一阵目眩。

  大明天子要出手支持光海君了么?

  大明朝廷已经得到消息了么?

  大明天兵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车银学大人!”一个汉语女声在城下响起,“两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车银学强迫自己睁眼向着城下看去,只见一人披甲勒马,从城下军阵中按辔缓行而出。虽看不清面庞,但远远看着身形纤细,个头也并不高,明显是个女子。

  “苦也!”车银学扶额长叹道,“是那东江镇的吕涣真。”

  这便是吕涣真施展的心理战术了。她事先安排天字营和仇字营绕道去了义州北门与东门,自率剩下兵马接近南门,却不举火把。待到城墙上占满对方士卒时,再骤然举火,这一刹那的震撼,加上明晃晃的大明军旗,想必能够给墙上士卒们的心理造成巨大的冲击。

  而故意围三缺一,空出西门来,就是要放车银学主动逃跑。只要他一逃出义州城,城中士卒便会群龙无首失去战心,义州城可一鼓而下。

  而车银学失去了城墙的保护,想要抓住他也是易如反掌。

  “汉城有叛党作乱一事,我已报给天子知晓。”吕涣真在城下叫道,“如今我东江军起兵,意在助朝鲜平叛。你若不开门,便是在城中包庇叛党了!”

  车银学知道吕涣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对方打着大明的旗号,自己如何好反抗,只能无奈回答道:“吕总兵,叛党们皆在王京,我这义州城与王京相去几百里远,如何会有叛党啊!”

  “既无叛党,为何不开城门?”吕涣真有些失去了耐心

  车银学绝望地与王均对视了一眼,回答道:“吕总兵,恕在下职责所在。城中百姓众多,城外如此多的甲士,实不能开门呐!”

  就义州城中的是百姓,当年镇江堡的百姓便不是人么?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吕涣真也不再顾忌,“好,那你这是在逼我出手了。”她回马走入阵中。一声号令响起,东江军鸟铳手们出列齐步前进,在距离城墙不远处停了下来。

  “举铳——”

  “不好!不好!他们要强攻了!”

  “还不开城门吗?”黑洞洞的铳口直对着义州城墙,吕涣真在下令开火前又一次问道,“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其余军士们用汉语和朝鲜语大声鼓噪。

  而在义州城头上,朝鲜边军们面面相觑。除了车银学和王均,没人愿意和宗主国作对打这场仗。况且对于这些边军军士们来说,投降可以保住性命,而和东江军作战能不能活命不说,就算打赢了,万一大明天子怪罪下来,自己也捞不到一点好。

  对于车银学来说,这一遭却是性命攸关,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命令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放箭啊!把火铳也抬上来。”

  有部分军士听从了车银学的命令,举弓欲射,察觉到朝军动向的吕涣真立刻下令开火。一阵噼里啪啦的鸟铳声响起后,义州城头被弹丸打得烟尘四起,碎屑横飞,朝军两个弓手当场中弹倒下。其余地也立刻缩进了城垛后面不敢起身。

  “轮流射击!不要停!”吕涣真下令道,“打得他们抬不起头!”

  城上城下硝烟弥漫。车银学也消失在了城垛后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现身。他倒不惧怕鸟铳打出的弹丸,在城头左右指点,似乎还在安排朝军们站起来反击!

  不一会儿,义州城头有稀稀拉拉的火铳弹丸和箭矢射出。这些投射火力没有造成东江军什么伤亡,却让吕涣真有些光火,这车银学不但不投降,还胆敢还击?

  看来不得不使用强攻的手段了。

  于是鸟铳手们开始往两翼移动,让开了中间的道路。火字营和天字营的刀牌手们扛着梯子开始往城下移动。

  然而,此时身在左翼的尚可喜却看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这城头上的车银学过于活跃了。他似乎并不害怕鸟铳手射出的弹丸,冒着枪林弹雨指挥着墙头的朝军还击。这是一个普通文官该有的胆识嘛?

  “不好,有猫腻儿。”尚可喜来不及向吕涣真汇报,立刻催动胯下马匹,与六个亲卫一起向着西门疾驰而去。果然正好看见有一队人马从西门狂奔出来。

  原来,城头上那人其实是义州镇守王均。车银学和王均自然知道兵法中围三缺一的道理,东江军空出西门来,就是为了引诱他们弃城逃跑。若是直接逃出西门去,肯定要被东江军抓个正着。

  因此,为了给车银学制造逃跑的机会,二人使了个障眼法。王均换上了车银学的官服,在城上指挥还击,目的就是要将东江军的注意力吸引到城头,忽略西门的情况。而车银学自己则借机从西门逃出去。

  好在这一切都被尚可喜撞了个真切,他立刻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率领麾下六名亲卫直朝着车银学的十二名护卫冲去。

  “车银学!你当年害死我两个哥哥,如今我要你偿命!”尚可喜怒吼道。

  不过,车银学的护卫们也毕竟是有胆识的。见尚可喜一行追来,他们也拨马迎面冲了上去。有几人擅长骑射的,竟取下弓来,向尚可喜放箭。可惜准头欠佳,并未命中。反倒是尚可喜也张弓搭箭,将一人射中,随后又抽出马刀,将对方另一人迎面劈下马来。

  “车银学!你休想逃走!”见车银学越跑越远,尚可喜也纵马追去。剩下的十名朝鲜护卫与尚可喜带来的六位亲兵战成一团。

  车银学此时只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拼了命地策马往鸭绿江边跑。只要到了江边,上了义州统辖的巡江船,自己就有救了。然而杀红了眼的尚可喜怎能放过他?尚可喜丝毫不惜马力,策马狂奔,终于离车银学越来越近。

  就在车银学刚刚能够看见鸭绿江上的巡江船时,他突然感到胯下一空,随即狠狠摔下马来,登时就摔断了右手臂,疼得在地上打滚——这是尚可喜一箭射中了他的胯下坐骑。

  见仇人已失去了反抗能力,尚可喜翻身下马,提刀杀气腾腾地朝着车银学走来。后者还想手脚并用地爬开,却被尚可喜一把薅住了衣领,拽到了跟前。一双血红的眼睛几乎要将车银学吞噬。

  而在此战之前,吕涣真便下过命令,若是车银学出逃,有军士抓住,可以格杀勿论。

  “小......小将军,我与你并无仇怨。”车银学的身体早已抖如筛糠,口中说出的汉语也破碎不堪。

  “无冤无仇?”尚可喜狰狞的表情撕开嘴角,露出骇人的笑,“两年前,你助鞑子贝勒阿敏渡过鸭绿江,还派兵和他们一起突袭了吕小娘子的队伍。告诉你,我的两个哥哥就死在那场突袭当中!”

  说到这里,尚可喜手中的马刀已经举起,在黑夜中散发出幽幽的寒光,

  “小的,小的当时不知啊,求求小将军饶小的一命......”

  尚可喜举起的马刀在空中顿了顿,随即他说出来了那著名的台词:

  “饶你容易,还我哥哥命来!!!”

  复仇的刀刃无情地砍进车银学的肩膀中,随后又再度举起,砍进他的咽喉。一下,两下,三下......车银学的惨叫声响彻了鸭绿江边的夜空,但在随后的几刀砍下去后,随即又重归寂静。

继续阅读:二百四十 必要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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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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