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消失在门廊处,灵娥才上前一步,看着云鹤问道,“那便不改了?”
“不改了,”云鹤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无奈,“全是麻烦。”
灵娥点头称是。
“左郎君说的情况很是属实,如今朝中确实有不少达官显贵都喜欢通过联姻来维持关系。”
云鹤叹了一口气,“只盼望能尽早解决这些事情。”
赶紧解决,她对俗世的兴趣已经越来越淡,如今只想回伏魔山等死。
灵娥在一旁,看云鹤面色逐渐疲累,便安静的退了下去。
她吩咐着侍从于院外好生守职,随后自己转身走出云鹤别院。
夜色渐深,灵娥走在路上,晚风将路旁的青竹吹得沙沙作响。
走廊尽头,忽然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
灵娥停下脚步,望着来人不语。
“灵娥管家。”
来人是左清龄,此刻从那走廊屋檐的暗影处走了出来。
月光照在他白皙的面庞上,映照出一层朦胧的光辉。
灵娥望着眼前的男子,脑海中想到自己曾经听过身边小侍从们暗中讨论他的容颜。
左清龄这副容貌确实担当的起那些姑娘对他的称赞。
“左郎君。”
灵娥回道。
“今日多谢灵娥管家救场。”
左清龄面色冷淡,随后将自己的视线移向走廊两旁的青竹。
青竹坚韧,随风微拂,细碎的叶影也随风不断的在他身上晃动。
灵娥望着左清龄,竟然感觉他身上的气质和云鹤平日里一般无二。
“左郎君客气了。”
灵娥作揖。
“小的是看您与尊客实在般配……”
灵娥的话说到一半,就见左清龄冷着目光将视线移到她身上,灵娥下意识的停住不语。
果然,左清龄开口。
“以后这种话,灵娥管家还是不要再说了。”
他语气冷淡,“你家里,有人与师傅是旧识,对不对。”
灵娥听着左清龄直白的打探,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她并未回答,只抬眼和左清龄对视。
“师傅以前,受到过背叛。”
左清龄上前一步。
灵娥向后一退。
天空中忽然飘过一朵云,遮住了清朗的月光。
灵娥看着左清龄,不知为何觉得他身上突然多出来有一股令她莫名胆寒的邪气。
“我不知道你家里那些人打着的都是什么主意。”
左清龄语气中明显比开始多了几分威胁,他眼中的寒意也逐渐加深。
“若叫我知道,你家那些人想再害师傅。”
“第一个遭殃的,便是你,灵娥。”
左清龄话音一落,天上那道云也被风吹走,大地重现光明。
灵娥看着左清龄,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夜色很深了,灵娥管家回去要注意脚下。”
左清龄向旁边侧身,将走廊的路给灵娥让了出来。
灵娥点了点头,“多谢左郎君。”
随后她便抬脚离去。
背后传来左清龄的视线,灵娥皱着眉,心中那份莫名的胆寒越来越重。
他只是一个刚刚入道的修士,怎么身上却带着一种亦正亦邪的感觉?
灵娥紧皱眉头,在心中想着其中原委。
应将这份怪异之处传于老祖,看她有何吩咐。
灵娥在心中想着,脚下步子均匀,逐渐消失在左清龄的视线之中。
左清龄望着灵娥紧绷的后背逐渐消失在屋角,整个身体随之一松。
方才他将自己身上的魔气和云鹤教给他的术法结合,魔气与正道的仙法互相纠缠,这是他偶然试验出来的结果。
看灵娥的表现,应当是有几分作用。
他站在走廊下,望着天上高悬的明月。
月明星稀,天上只有几朵小云飘着。
云。
左清龄看着那几朵小云,在心中轻轻一叹。
原本以为今夜云鹤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后要和他算账,没曾想她只是为了俗世间的婚配关系。
那夜在山中,自己也是糊涂了事。
不愿意再等待,错误的估计了她的心意,使得自己与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关系平白添了几分冷淡。
后面几个月的闭关,也算是稍微缓和了他和云鹤僵持着的关系。
也给了他时间,让他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
如今他也有了道法,多了许多寿命,不用急着在朝夕之间让云鹤回头看他。
他愿意等。
只要能让他一直陪在云鹤身边。
哪怕这层关系是浮于表面的,他也愿意。
……
——
秋日
自从夏天的文考过去之后,云鹤便整日闲在别院中。
盛夏的时间过的十分快。
左右不过看了几场自己院中池塘里的荷花,那闲置的日子便如同开败的荷花一样快速枯萎。
一晃眼便到了要开榜的日子。
云鹤吃着点心,靠在躺椅上,和身边的侍从聊着天。
她等待成绩的日子里,小金云一直在屋子里闭关。
这一次闭关的时间非常长,长到云鹤都怀疑小金云是不是趁她不注意,偷偷从结界中溜走。
可后来在每个月满月的夜里她都去小金云结界中观看,见它确实在屋子中专心致志的修炼,便放下了心。
左清龄同样在屋中修炼。
只不过不同于小金云,他时不时会出来一趟,问问她一些术法修炼的疑惑,全当和她聊聊天。
于是整座别院唯一一个不用修炼的云鹤,变得非常无聊。
她每日都和灵娥下棋,等到那些白玉棋子被她摸得出了一层浆时,灵娥终于也忍受不住了。
她开始消极怠工,总是输棋,惹得云鹤兴致渐无。
直到有一天,灵娥带着好几个姑娘来到云鹤的面前。
那几个姑娘都是她府中的侍从,不仅个个本事了得,还通晓京城各种八卦。
于是云鹤便跟着她们聊天吃茶,日子越过越快活。
有姑娘虽然是女子,那刺绣却是一绝,一问她,原来是她相公教的,听得云鹤瞪大双眼。
要知道,在她那个年代,刺绣又被那些男子叫做女红,只能女子做。
云鹤听着身边几个姑娘口中的生活时,总在想,若是她们知道从前的日子是反着来时,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吃过晚饭,云鹤正坐在凉亭中消食,几个姑娘又带着近日京城中新的传闻赶过来跟她聊天。
“听闻近日京城出了个贼。”
圆脸姑娘剥着瓜子说道。
“确实是个贼,而且还是个花贼。”
瘦脸姑娘同样剥着瓜子回道。
“什么花贼?”
云鹤喝着茶。
“采花贼。”
几个姑娘眼神揶揄。
“女的?”
云鹤疑惑问道。
“难道还能有男的?”
几个姑娘笑着调侃。
“那你们为何这么开心?”
云鹤疑惑开口,“你们不担心自己家那些男子的安全吗?”
几个姑娘愣住,嗑瓜子的动作尴尬的停在半空中。
“我们都是小家小户,采花贼应该看不上我们家的男子们。”
一个姑娘边摇头便开口,“她盯着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的侍郎和公子。”
云鹤皱眉,“京城没人管吗?”
“当然有人管,这事本来一直没人知道。可谁知……”
那姑娘压低声音,“有个公子性子激烈,被欺负之后,想不开,跳河了。”
“这可真是惨。”
另一个姑娘面露可惜。
原先说话的那个姑娘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又补充道。
“这边有人想不开跳河,可是那边却有人带着自己妻主的钱财,想要和那采花贼双宿双飞。”
“而且还不止一个,听说好几个女子的侍郎都被那采花贼迷的七魂八窍,带着钱财要投奔呢!”
几个姑娘越讲越离谱,云鹤挑挑眉,也只是笑着喝起茶来。
“家主,若是那采花贼,跑咱们这来,该怎么办?”
圆脸姑娘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咱家除了左郎君,可还有好些个年纪轻的男子们在后院干活呢。”
云鹤被问住,“我这还有别的男子?”
那圆脸姑娘点点头,恰巧瘦脸姑娘开口调侃,“其中就有她心上人。”
几个姑娘哄然大笑,惹得那圆脸姑娘红了脸庞。
“快别这么说,家主会生气的。”
圆脸姑娘扭捏起来。
“我可不生气。”
云鹤笑眯眯的回道,“你们二人若有情有义,我还愿意帮你们婚配。”
几个姑娘笑着拍了拍圆脸姑娘的肩头。
“我看你今天故意提这个事,就是为了向家主求亲的,对不对?”
有人调侃。
圆脸姑娘红着脸,“哪里有。”
云鹤喝了一口茶,笑着回道,“你看上哪位男子了?若人家也愿意,便在我这里成亲了罢。”
几个姑娘彻底兴奋起来。
正当几人闹着时,忽然有小厮通报,说是院外有人求见。
几个姑娘安静下来,望着云鹤。
“什么人?”
云鹤不紧不慢。
她在京城一向是深入简出,要说是有人认识,那就只有……
“大理寺,贺家家主派人求见。”
云鹤握着茶盏的手轻轻一顿,随即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上。
“让她进来吧。”
那侍从领了命,便自己退下,几个姑娘见状也整理衣容,乖乖站在云鹤身后。
不过一会,贺家侍从便走了进来。
和上次一样,还是那个贺玙的贴身侍从。
那侍从对着云鹤作揖,随后便开口道,“恭贺白云大人,荣登状元。”
几个姑娘脸色一变,互相望了望对方。
云鹤面色不改。
“你家大人做的是大理寺职位吗?我倒是觉得,你家大人位极人臣。”
那侍从轻笑,“大人言重了。”
“如今朝堂关系复杂,大人也是想和您提早交好,以后互相帮忙。”
“我只是一个小秀才,劳烦贺大人如此上心。”
“大人文章讲究,我家大人拜读后佩服不已。”
云鹤听到这,到底是轻笑出声。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知她和左家关系,来京城也只有一个目的,让她不要挡道。”
那侍从听后身形一顿。
“那您与我家大人,便是同道中人。”
“你没有听懂我方才的话吗?”
云鹤语气一凛,抬眼望着那侍从。
“回去一字一句的给你主子禀告,不要挡道。”
那侍从立于云鹤身前默不作声,半晌后作揖,“小的知道了。”
随后便转身离去,只剩下云鹤和几个姑娘在厅中沉默。
“家主……这人……”
圆脸姑娘率先开口,皱着眉问着云鹤。
“多少有点自作聪明,不知好歹!”
瘦脸姑娘愤愤开口。
云鹤重新端起茶,轻轻嗫啜一口。
“你们在由三村当过差,有几个也入了仙途。”云鹤缓缓开口。
“告诉我,这天下太平吗?”
几人听云鹤问道,互相对视一眼。
“太平是太平,毕竟有仙宫在。”
“百姓的日子,过的苦吗?”
云鹤再问。
有人沉默起来。
“散修的日子,好过吗?”
云鹤望着眼前的残荷,不紧不慢的开口。
“我原以为,这世间没了魔物,便能多几分安定。”
“可如今看来看去,还是找不到一个安稳的地方,能让一个家族幸福的生活。”
云鹤的话讲的有些乱,惹得几个姑娘纷纷对视,试图弄懂她的意思。
将茶盏重新放回桌上,云鹤起身。
“今夜和你们聊天很愉快。”
“回去问问你那心上人,若是愿意,便到我这来,我帮你们婚配。”
云鹤转头望着那圆脸姑娘,嘱咐道,“可一定要人家同意啊,不能强取豪夺。”
随后云鹤又补充道,“回去给灵娥讲,让她注意别院安全,别被那什么采花贼钻了空子,惹得一些不该出现的惨剧。”
几个姑娘纷纷作揖,点头答应。
云鹤见状,便悠闲的往自己屋里走去。
贺玙。
云鹤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当真是有趣的人。
而这个女帝的朝堂,也当真是腐烂到极致了。
云鹤望着高升的明月,漫步回了屋子。
……
天刚微微亮,白云别院的门口便传来一连串的爆竹烟花声。
惊的云鹤直接睁开眼望着床梁。
唢呐铜锣热闹的声音传了进来,云鹤听见自己的院中逐渐多了嘈杂的人声。
有人在外喊着状元。
云鹤眼神一暗,心道果然如昨夜贺玙身边侍从说的那般,她是状元。
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官员,刚入职一年,便能拿到秀才们的卷子。
这个朝堂,究竟烂成什么样了?
云鹤起身穿鞋,灵娥也正好赶了过来。
“和贺玙说的一样。”
灵娥开门,侧身进来,替云鹤穿起衣物。
“今日不要穿您那件白色法衣了。”
灵娥怀中端着一屉红衣,“这是朝廷送来的状元服。”
云鹤微微一皱眉,灵娥立马补上话,“总不能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穿白衣。”
“况且您的法衣样式古朴,总是让人印象深刻。”
二人正讲着话,门外嘈杂的人声也越来越大。
“都有谁在外面?”
云鹤开口问道。
“一些达官贵人家的仆从,被派过来打探一二。再就是一些凑热闹的。”
灵娥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手中的动作,不过一会,便将整套衣服给云鹤穿戴整齐,随后给她戴上了华丽的状元帽。
等云鹤衣着华服,面色冷淡走出门时,白云别院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朝廷派来报喜的人说着吉祥话,将一应文书交给云鹤。
随后便是周围的人蜂拥上前,有的人伸着手问云鹤等人讨点好处,有的人则拽着云鹤衣袖问她有无婚配。
云鹤挑眉,灵娥上前,“我家家主早已婚配。”
人群中安静了几瞬,有一些上前的人迟钝一瞬,有一些则慢慢退下。
但更多的人上前来,口中喊着问着,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云鹤府中,做一个侍郎。
朝廷派来的人看了看日头,便将周围的人清干净,牵来一匹枣红大马,笑着请云鹤坐上去,说是要骑着高头大马,吹着唢呐随着侍从,将京城走一个遍,随后还要去宫里面见女帝。
云鹤转头望了望灵娥,后者无奈点头。
“俗世俗规确实多了一些,尊客多多忍耐。”
灵娥附耳,小声说道。
无奈之下,云鹤只好上马,跟着朝廷派来的人牵引,一路上被无数百姓围着观看。
灵娥跟在她身旁,见云鹤满脸冷淡,到底是拽了拽她的衣角。
“您还是笑一笑罢。”
灵娥开口劝道。
云鹤僵硬的扯着嘴角,对着人群微笑不语。
状元游街很是热闹,整个京城繁华的街道都要游行一遍。
不仅是云鹤,还有榜眼和探花,她们三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由云鹤打头,剩下两个在后边跟着,一路上接受着旁人艳羡的目光。
云鹤在心中祈祷不要遇见什么认识自己的老道友们。
街道一旁的高楼,权玉义幻化了面容,和坐在一旁支腮观看的桢书卿一起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放着好好的仙尊不当,跑去做什么状元?”
桢书卿眼中满是疑惑。
“如今这些仙尊,都这么闲了?”
“可能想要死之前体验一下凡人生活的乐趣吧。”权玉义伸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真是奇怪。”
桢书卿皱眉暗道。
……
等日头高照,艳阳当空,云鹤终于来到皇城正门。
她和另外两个女子下马,整理衣冠,随后跟着牵引的女侍,一路进了宫殿。
身后的两个女子年岁不大,一双眼满是憧憬的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
整齐的女侍们站在两侧,衣着华贵精美,谈吐优雅有礼。
精致的亭台楼阁,水榭高楼,还有一应色彩缤纷的珍奇花草,无一不在展示着这个朝代的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