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岑一大早带了几个纸箱子到公司，堆在她桌子底下，刘译过来跟她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到，差点被绊倒。“岑姐，你买什么东西啦？”刘译还以为这些是她拆快递后留下的。
“你没事吧。”她忙扶住刘译，又弯腰将箱子重新归整好，抬起头，对刘译道，“用来装东西的。”
高岑没直说，只随意答了句，其实这事迟早瞒不过众人，过会儿早会一开，大家便都清楚。
就是打包东西也是件麻烦事，这些年，公司几乎就是她半个家。水杯、纸巾、充电器这些基本物品暂且不提，各种书籍资料占了两个文件架，还有什么雨伞、眼药水、外套，连拖鞋都备着。也不知道回头走人的话，这几个箱子能不能装下。实在不行，再找两个塑料袋随便往里放。说到底，离职的理由成千上万，但真正面临这一刻，体面的能有多少。
今天两人来得挺早，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几分钟。刘译坐回自己工位上去吃早饭，高岑手机突然响了下。
路季南发来的消息，点进去聊天页面，是三张图——一张签着路季南名字的采购审批单，两张采购发票。
高岑大致看了眼那上面的金额，拿过桌子上的计算器，账很快算得明明白白——196042.23，近二十万。对她来说，很多，完全拿不出来。
她算完帐回复“收到”给路季南，又多问了句：“路总，材料重新采购回来了吗？”
路季南却没动静。或者这事不该她再来过问，他恼火，不想多说半句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高岑走出办公室到茶水间接了杯水，转身看见路季南办公室的灯已经亮了起来，他应该是刚到公司就给她发来账单。
高岑暗暗叹气，心想着一会儿还是给许姝含打个电话，问问她手头宽不宽裕。实在不行的话，就把自己那套在还贷的房子卖掉，至于向家里那几位求助，高岑想都没想过。
每周的晨会其实大同小异，几个主管汇报，明确本周工作安排，然后路季南总结性发言。唯一好的是，路季南身上没有中小型企业老板的通病——动辄就给员工画大饼，什么明年年终奖翻倍，后年公司上市，一个比一个夸张。反正说空话又不需要成本。
上周五，还没接到工厂那边电话的时候，高岑就已经把周报写好，今天照着念完就行。高岑坐下后，路季南跟着起身，她听得仔细，一直盯着路季南，可直到会议即将结束，也没见路季南多说什么。
他宣布散会，人准备离座。高岑忍不住了，她的位置离路季南也近，轻声喊了句“路总”，路季南顿足，侧身瞥她眼，像是终于想起这件事。
他将手里电脑搁下，看眼众人，说：“这次由于高经理的疏忽，给公司造成直接经济损失19万多，公司经研究决定，依据相关法律，向高经理索赔百分之三十的经济损失，今后每月扣除高经理薪资的百分之二十，直至还清这笔钱为止。”
说完又正色问高岑：“高经理，你对公司的处理有没有异议？”
高岑怔住，眼睛微微睁大，僵硬地摇摇头，这结果委实出乎她的意料。以她对路季南的了解，虽然还是要赔偿，但已然是轻拿轻放了。只不过瞧他前天那个态度，显然不欢迎她到公司，打定主意要辞退她的。
高岑想不通，猜不出来。
那边路季南已经告知财务部照此执行，然后拿着电脑离开。
回到设计部的高岑，收到不少安慰的目光，设计部的同事私下同情高岑，任谁摊上这事都倒霉，谁愿意好好上着班还要赔公司钱。幸而老板平时挺不好说话的一人，真遇到事还算讲人情，没让高岑全额赔偿。
“好了，大家以我为戒，今后工作中一定要谨慎，尤其施工图，千万不能马虎大意。”高岑说道。
私底下，她还是主动去找了路季南。
路季南让她进去办公室。“路总。”她顿了几秒，“这个赔偿金——”不知道从哪里开口。难不成说自己觉得这赔偿款太少？那才是见鬼了，她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路季南道：“赔偿标准是我咨询律师后定的，完全符合国家法律规定，如果你有疑问，也可以私下找律师询问，到时候我们再协商解决。”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下高岑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回答他的话：“我没有意见。”
“还有其他事？”
她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人，半天才蹦出两个字：“——没有。”
路季南手中的笔在纸上滑了两下，最后笔尖落在一处，他忽然说：“高岑，我比你虚长几岁，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我希望你以后在感情上谨慎些——之前的事不提，亏吃一次就够了，调整好心态， 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高岑懂了，敢情路季南觉得自己会在工作中犯错全因为失恋的缘故，又老生常谈敲打她来着。她内心是不赞同路季南的，但也要看清形式，现在绝不是跟他闹翻的时候。
她含糊不清“嗯”声。
路季南看高岑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说多了也不妥，只好又道：“那你去忙吧。”
他有些头疼，跟高岑油盐不进的态度却无关。
路季南自己也清楚，依照他往日待员工的标准，他这次的处置方案是偏心的。
他不会因为两人认识时间久，为这点私交改变原则性的问题。但作为公司老板，这种做法又可以理解。高岑有能力，且是公司的老员工，留下她自然因为她会为公司创造更多的利益。然而究竟怎么回事，或者连路季南自己都没琢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