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的家庭聚餐,高岑来得最晚。
她上午跑到公司把这段时间的工作内容再三检查过,确定没问题才放心离开。到楼下时恰巧碰见路季南,刚打照面,两人都怔住。路季南的眉头肉眼可见地蹙起,对她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话听得高岑心下一沉。她刚进公司的时候,水平有限,毛病也不少,那会儿不知道被路季南训过多少回。后来眼界能力都提升,两人较劲变成常事。她还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深刻地认识到——公司是路季南的,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打工人。
高岑当真惶恐了片刻,她已经习惯这种状态,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这些年她在公司始终努力工作,跟对待她那个大家庭一样。可惜有时候用力过猛,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想再解释,左右错是自己犯下的,即便砸锅卖铁她也不会逃避,何必站在这儿受他这个鸟气。高岑语气不善丢下一句“来拿点东西”,便转身就走。留下路季南在她身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头拧得更深。
十二人的大圆桌上已经摆了十道凉菜,一大家子的人都在饭店包厢里等高岑,她来时打过电话给赵春漪,让他们先吃饭不要等她,但是哪个大人都没动筷子,只有三个孩子,各自坐在那儿安静地吃坚果。
“实在不好意思,去了趟公司,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高岑推开门。
“丫头(通常这样称呼女儿,此处略显亲昵)快滴个来坐。”蒋国平忙喊她,“也太辛苦唠(语气助词),你肚子还饿啊?先吃两口垫垫。”
只剩下一个空位,就在高岁和高年年中间。
今天家里人到得齐全,蒋国平不抽烟,平时也不怎么喝酒。今天他心情不错,特意把女婿送的米酒拎到饭店里来。可惜没人陪他喝,大家要么得开车,要么下午还有事要做。老头开瓶后倒了一杯,在那儿自斟自酌。
高岑仰头将自己杯子里的饮料喝光,忽然朝蒋国平递过去杯子,道:“白白(伯伯),你阿能给我也倒点啊?”
米酒度数低,蒋国平独自喝酒也无趣,乐得给高岑倒了满满一杯:“这酒口感有些发酸,不晓得你还能(能不能)喝得惯?”
“我试试。”
这名义上的爷俩,在法律上连权力义务都没有的,倒是合得来。大家聊着生活琐碎,这两人就在这儿互相劝酒。你一杯,我再斟满,又是大半杯,赵春漪为此还跟高岑调了个位子。
“看年年你们,还给我们带了那么些螃蟹和鱼。”蒋盼瞧向高年年夫妻,客套道,“这么多哪吃得完,你们留点自己吃。”
“自己家养的,姐不要跟我客气。”高年年笑了笑,“前两天我老婆婆老公公他们在家里清蟹塘,白鲢和鲫鱼都弄了不少,昨晚特地打电话喊我们回去拿。家里还有呢。”
赵春漪说:“阿油(语气词,类似哎呀),跟你妹不要这么见外。不过我这个亲家真是能干的不得了唠(特别能干,感慨语气),这个年纪还能勤钱(挣钱),我们是比不了。”
旁边隔了个位置的唐倩扭头瞥赵春漪,虽然没开口,却在心里嘀咕——可不是,哪家老的跟你一样只管自己享福,不烦神(不操心)。
偏高岁缺心眼,接着他妈的话道:“妈,你和蒋白白现在把自己顾好,我们就放心了,阿是达(是不是啊)?”
“是的哎,都这把岁数了。”蒋盼说。
“我也跟家里老婆婆老公公说的,不要太操劳。家里现在在晒塘,老婆婆打算年前来我们这儿住几天,老公公不肯来,说过些日子还要消毒放蟹苗,劝不动他。”
唐倩不太想听,忍不住拽了高岁一把:“给你儿子剥两只虾,他想吃。”
话题终于换掉。
几人讲了一堆话,才发现那边两人已经把一瓶米酒喝光,一斤的酒,蒋国平和高岑喝的量差不多。米酒酒精含量低,入口温和,就是不喝酒的人也能喝些,这样更容易喝多,后劲儿不小。
看样子高岑和蒋国平都有些醉,蒋国平举着个空瓶子,招呼蒋盼再买一瓶回来,让赵春漪拦下:“别听你爸的,家里还有好几瓶,下回再喝,今天他喝得蛮多。”
中午饭结束,余下两个走路都不太稳的人。蒋国平倒是好办,离得近,他女婿一个人搀着能走到家。就是高岑有些难办,高岁晚上要去值班,还得先送唐倩母子俩去围棋班。高年年有心帮忙把高岑的车开回去,嘴上还是不饶人:“她不是交男朋友了,喊人家来接一下,正好也让我们见见,省得她藏着掖着的。”
高岑耳朵还好使,闻言迷迷糊糊往高年年看去。
“什么男朋友?”赵春漪问。
连唐倩都心生好奇,她跟着投过来视线。大姑子这么些年没动静,难不成真恋爱了?最近奇怪不说,今天这酒也喝得莫名其妙。
高岁最知内情,伸手去扶高岑,说:“你听她在那怪瞎讲(在那边乱说),么的(没有)这回事。”
高年年也不跟高岁争执。她把高岑送回家,进了屋,明明是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可还是觉得陌生了。
高年年问高岑:“你要不要喝点蜂蜜水?”
高岑歪在床上点点头。
东西放在哪儿高年年都不清楚,她在厨房翻找一圈才在最上面的橱柜里找到蜂蜜。等高岑喝下,她又把杯子洗干净。再回去看,高岑已经阖眼躺在床上睡着了。
高年年才注意到高岑看起来很是疲惫,她一声不吭在床边站了会儿。以前她跟高岑的卧室,那张一米五的窄床仍摆在里面,好似跟她印象中的慢慢重叠在一起。
有些东西变了,又好像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