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种亲密关系,本质上还是博弈,若一方始终处于支配地位,此消彼长,棋局转眼就能分出胜负,处于下风的执子者或无力反抗,或直接弃权,关系也随之消亡。只有势均力敌,才能使棋局长久,维持拉锯战。
显然在高岑和戴同俊的这段感情中,戴同俊一直占据上风。
本是拥有相似性格和背景的两个人——家中长子,如出一辙的掌控欲,在同胞关系中都处于霸主地位。但不同的是,高岑逐渐认识到错误,她强迫自己停下来试图纠正,并为持续这段关系做出妥协。而戴同俊从始至终都在以他的节奏往前走,一旦高岑不再愿意退让,两人平日里和谐的关系便会失控。
于高岑来讲,这种心理上的隐忍其实也是她的“沉没成本”。通常来说,亲密关系中的男女,沉没成本越高就越沦陷。幸而她总体还算得上理智,清楚这段感情已经逐渐开始往不太健康的方向发展,这不是她想要的。
高岑决定分手了。
这是她昨天辗转反侧一夜后得出的答案。
只是有些可惜,最近栖霞寺的枫叶已经到最佳观赏期,她还跟戴同俊约好下周去看漫山遍野的红枫叶。红枫叶的观赏期短,满打满算一个月的时间,十一月中旬到十二月中旬,还得期盼着都是好天气,否则一场雨落下,叶子便被打落大半。想来,叶子是看不成。
中午,高岑还在医院的时候,收到戴同俊发来的短信,问她吃过午饭没有,说自己上午去了趟公司,这会儿刚忙完。高岑打开手机看了眼却没回复,仍跟高岁他们说着话,直等半个多小时后才到外面走廊上给戴同俊打电话:“你下午有没有什么事,我有点话想跟你说,要不约个地方坐坐?”
戴同俊沉默良久,许是意识到什么,高岑清楚听见手机那端传来的叹气声,他说:“行的,去哪里?”
见面的地方高岑还没想过,她分手的次数屈指可数,任林海忽略不计,唯一一次的分手还是跟耿宇那会儿,好像也没有个郑重其事的流程,断联一段时间,吵闹过几次,最后就那样分开。
他这么问,高岑心里未打腹稿,没有具体的地址,脑子飞快转了圈,最后嘴比心快,回戴同俊道:“要不还去紫峰大厦的那家咖啡厅?你看怎么样?”
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戴同俊怔了下,回“可以”。
高岑直接从儿童医院开车过来,早上出门走得也急,没心情收拾打扮。她站在咖啡厅的洗手间内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下头发,忽然想起初次见面,她不甘不愿被许姝含扯着进来化妆,有些想笑。
还是靠近窗户边的位置,戴同俊来了,他轻喊声高岑的名字才坐下。
各自点好咖啡,服务员走后,戴同俊先开口,他神色窘迫看着高岑,似羞于启齿般道:“昨晚我酒喝得有些多,要是什么地方没做到位,你不要介意。”
戴同俊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依他的气性也不可能明说——高岑那话使他自尊心大大受挫,他因为这生气了。
高岑往窗外眺望,刻意避开戴同俊的目光,远处五彩斑斓的山脉就是日前她与戴同俊共游的紫金山,那时候的缱绻情愫似仍在眼前,她张张口,发现自己却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分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们之间没有利益羁绊,感情再难割舍都好说,大不了回家蒙好被子睡一觉。成年人之间的告别也应当体面,无声无息。
真到此刻,才发觉感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她忽然烦躁,干脆狠狠心,在桌子底下猛掐了一把自己大腿。谁曾想用力太过,疼得她暗里蹙眉,竟逼出两滴眼泪:“我们分手吧。”
戴同俊愕然,他知道两人昨天闹得不愉快,他自己也有些情绪化。高岑么,在一些事情上是太固执,完全不听取他人建议,像她的衣品,至今没什么大长进。但是还不至于分手,也远不到这个份上。
他直直望着高岑,指尖在咖啡杯边缘轻叩,许久才张嘴,言语仍是一贯的平和,只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是因为昨天的分歧吗?两个人相处有点矛盾很正常,人在气头上总容易做出错误判断,你说呢?”
这样温和、成熟的戴同俊,每时跟他相处,若真如同木偶般,没有自己的思想是最幸福的。但高岑毕竟不是,她和戴同俊一样,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到今天都在当提线人。
她说:“可能我们真的不是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戴同俊无意识地低头搅拌着咖啡,须臾后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我一直觉得我们相处得还算愉快。”
闻言,高岑低垂下头没说话,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讲,这段日子以来,她也算了解戴同俊,他跟自己很相像,有些实话,他未必就能接受,更不会因着她一两句话就改变。
戴同俊又道:“你要不重新考虑考虑,或者我们彼此冷静几天再做决定。”
他到现在仍觉得高岑是一时冲动。
上午天气还好好的,这会儿不知怎的下起雨来,雨滴“劈里啪啦”撞在窗户上,将高岑原本的思路打断。
她脑子混乱,只能摇摇头,坚持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
戴同俊还要说什么,搁在桌角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他打开手机看了十几秒,抬头对高岑说:“同事找我,我还得去趟公司。”
两人乘电梯下楼,高岑刻意站在电梯一角,离戴同俊远远的。明明在这之前,昨天还手牵着手的情侣,此时跟陌生人没有两样,这样极端的反差不免使人唏嘘。
走出电梯,外面雨下得更大了。戴同俊没有开车来,高岑看着滂沱大雨,出于礼貌扭头问了句:“要不我送你过去?”
她以为戴同俊会谢绝,没想到男人却顺势应下:“好的。”
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来,她只能硬着头皮开车将戴同俊送去公司。戴同俊以为高岑这是退让,似乎有所缓和的意思。他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便没有追着高岑要个结果,先一门心思去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