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早上，高岑站在楼道里贴春联。邻居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从楼梯下来，高岑忙让出地方，笑着问：“回老家吗？”
“南京这边过年不热闹，本来准备昨天晚上走的，就是他在公司年会上喝了酒，没办法开车。”女人点头，看向自己老公，又朝高岑瞧去，“你呢，在这边过年吗？”
他们虽搬来不久，但对高岑家的情况也知道些，去年赵春漪结婚，给楼里都发了喜糖。
高岑将刚贴上去的对联抹平，刚才没粘好，明显能看出折痕：“是啊——”
“那提早给你拜个年，明年见。”女人笑眯眯的。她老公不怎么爱说话，对高岑微微颔首。倒是小姑娘跟在她妈妈身后，冲高岑喊道：“阿姨，恭喜发财。”
高岑闻言，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来，嘴角咧开：“也祝你新的一年学习进步。”
小姑娘一撇嘴：“我妈说我再考这个分数，压岁钱就没——”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妈妈扯着下楼了。
每到腊月，餐馆陆续歇业，许多定居南京的外地人回老家，但并不意味着这座城市春节期间就彻底冷清。这种情况维持不过两天，等到正月初一，南京城便将恢复活跃——大半都是游客的功劳。
以往这时候，高岑都忙得歇不住脚，繁琐的事多。置办年货、张罗年夜饭，如果正月里要请亲戚吃饭，那更要早早做好准备。
在这之前她也不得闲，得去菜市场灌香肠——一定是咸甜口味的。在灌香肠这件事上，南京人极为重视，且历史悠久。三十几年前，有晚报甚至专门报道过南京香肠的配方：一斤肉配10克盐，20克白糖，12.5克白酒，不爱酒味的可酌情减少些，不影响口感。
今年高岑则懒怠，什么都没备下。他们不回来，除夕也好像和平常没什么区别，无非按着老传统给自己多炒道“什锦菜”，图个十全十美的好兆头。
赵春漪邀请高岑到城南过年，贺文华和唐倩也问她要不要去高淳或是江宁吃年夜饭，连许姝含都特意打电话来。高岑都一一拒绝了。今天日子特殊，去亲家那边，自己像是弟弟妹妹的拖油瓶，只是想想都让她浑身不自在，更别说到朋友家里，打扰人家团圆。
说起来，高家的团圆，其实也没有特别的活动。往年吃完年夜饭，大家就聚在一起看春晚，打打牌——六个大人，正好能凑齐两桌斗地主。只是现在形单影只，高岑心里有落差，难受。
下午徐飞照例过来，高岑理解他想多赚钱的心思，纵然她这几天空闲，有时间遛狗，也没有跟他说起，毕竟他为了打工，都没有回家过年。
高岑对徐飞生出几分怜悯，又觉同病相怜。付工资时她给他多转去一百块，感谢他及时送“富贵”去医院，毕竟后头也耽误他的时间。另外又递给他个红包，里面装着两百块钱。
两人僵持许久，徐飞最后才肯收下。男生高高瘦瘦的，别扭地捏着红包，总觉得自己不该收这笔钱，犹豫半天才把红包塞进口袋，面向高岑道：“谢谢高姐，那什么，过年好。”
“过年好，今天除夕，你也别太省，吃顿好的。”高岑送他出门。
徐飞说好，背着书包离开，走前还帮高岑把垃圾带下楼。
没想到几个小时后，两人又见面了，就在附近的那家西式快餐店。
晚上九点多钟，周围店铺基本都已经关门，高岑到车后备箱拿自己白天买的速冻汤圆，这是明天早上要吃的。路过这家店门口，高岑往里头看去，今天除夕，它的营业时间竟也没变，这会儿还没打烊。
高岑平时很少吃这些油炸类的食物，她也是心血来潮，推门进店，还没走到柜台前，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高姐——”
徐飞早就看见她，直到现在才出声。
高岑扭过头去，目光与独自坐在窗边的男生对上，她笑了下：“还真是巧——”
这儿离他学校不远，会碰到也不稀奇，只是原本计划的外带变成堂食。
高岑自作主张给徐飞点了份套餐，徐飞手里汉堡已经啃掉一半，高岑坐过来，他忙帮着高岑把餐盘放好。
除夕夜还在外面晃悠的人，都是有故事的。高岑不知道徐飞家里的具体情况，没有问过。这会儿她贸然坐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
反而向来怯懦的徐飞，忽主动开口问她：“高姐，你没吃晚饭吗？”
“吃了的。”高岑回他，“你怎么这会儿还在外面？”
“下午回去睡了一觉，我爷爷给我打电话才醒。”徐飞朝高岑看去，许是怕她误会自己在外面胡乱花钱，又小心翼翼解释了句，“最近学校食堂不开放，别的小吃店也关门，所以才来这儿。”
高岑没发现徐飞那点小心思，只是觉得他今天话多了些，心说不是坏事，便又忍不住充当了一回长辈道：“你在外面过年，你爷爷肯定也不放心。”
徐飞点头：“我们都是他带大的，现在还好，有我弟弟陪着他，不过我弟弟今年下半年也要上小学，我们那边村小学又是寄宿制的。”
“这么小就寄宿？能照顾好自己吗？”高岑吃了一惊，她家三个孩子已经算比同龄人自理能力强，即便如此，她也很难想象让六七岁的孩子自己住在学校。
“没关系，他四岁就会自己洗衣服了。”徐飞把手机里的照片翻找出来，“高姐你看——”
高岑手撑在桌上看去。那是一张祖孙合影，老人看起来年纪很大了，背有些驼，他右手边站着徐飞，另一侧应该就是徐飞口中的弟弟。三人站在老砖房前，脚下是那种最原始的泥地，几只鸡围在他们脚边吃食，旁边有棵高大的柿子树，树杈落在房顶上。
只这张照片，就能看出他的酸辛。
高岑生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成长环境，她大概能猜到徐飞这么卖力兼职的缘由，并没有问他父母去了哪里，只认真评价道：“你和你弟弟长得蛮像的。”
徐飞腼腆抿唇笑了笑：“嗯，邻居们也都这么说。”
距农历新年还有两小时，高岑和徐飞在快餐店门口分开。
高岑低头看眼手机，有一条新的祝福短信，她那位网友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