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季南诚然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老板。他脸沉下来,只有见怪不怪,资历又老的高岑敢当面跟他拍桌子。
刘译被吓傻了,也不管是不是刚被高岑批评过,扭头就朝对面的高岑求助。
无论如何,高岑看到刘译不知所措的样子,想起她比高年年还要小上三四岁。高岑心软了半截,她低头看眼时间,对刘译说:“已经一点半,你先回去工作吧,其他的不要多想。”
刘译听了她的话,又磨蹭几秒,方挪走椅子离开。高岑负责善后,她熄灭会议室的灯,又把两人坐过的椅子摆放整齐,转身出去。手拉着玻璃门把的时候,高岑忍不住拍了下自己脑袋,有些后悔刚刚没有随手关门。
高岑站在路季南办公室门外敲门,等里面传来应声,她才进去。
路季南背倚着办公椅在打电话,他指了指手机,又示意高岑先坐。他讲的嘉兴当地方言,高岑不大听得懂,偶尔夹杂着几句简单的词汇,能猜出个大意。
“唔个段晨光,唔晓得,侬放心(我最近很好,我知道,你放心)。”路季南结束通话,放下手机。
高岑缄默不语在他对面坐下,来之前她已经提前打好腹稿,想着如何应对路季南接下来的话。当然,如果他对刘译态度坚决,铁了心要将人辞退,高岑也没打算继续维护。她跟刘译非亲非故,能做的,顶多是帮刘译解释两句。
她面对路季南,就等着他开口发难,似乎笃定路季南会把怒火烧到她身上。
然而,路季南只是从他办公桌上拿出张设计图稿。高岑一怔,路季南已取出笔在上面涂涂改改,标记起来:“你过来看,这次的圣诞美陈,我建议增加圣诞互动体验,可以在这里留置楼梯,圣诞树改成可旋转式的。”
原来是要跟她谈工作。高岑定定心神,偏身过去研究他修改后的内容,低头思忖片刻,她头都没抬,径自从路季南手里抽走笔,圈起一处:“我觉得在出口这里留更好,侧面的颜色也要修改——”
她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只顾着图纸,卷发随意扎在脑后,袖子也被撸至小臂,她总不大在意这些外在形象。而路季南坐在两尺开外的办公桌那端,他盯着她手中的笔,脑子里想的却是与设计稿完全无关的事。
他今年三十八岁,第一次自嘉兴来南京时他刚满十八,到现在正好二十年。算算在南京的时间,早已超过了在他故乡的。而高岑,原来两人已经认识这么久。她见证了公司的成长,甚至还有自己那两段失败的,足以成为人家口中谈资、笑料的婚姻。
他毕业四五年的时候结婚,第一任妻子是他大学校友,两人交往一年多后步入婚姻。那会儿公司正处于创业初期,他能陪妻子的时间不多,妻子最终选择离开。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肖柚,说起来,当初他觉得两人年纪差距过大,意愿并不强烈,还是肖柚主动追求的他。那时候他骨子里还是期待找个人相伴终生,于是婚后努力做个好丈夫,可惜事与愿违,刚结婚两个月他就被迫成为失婚人士。
他到底清晰认识到,他大概是不适合婚姻的,独身也不是什么坏事。
路季南仍在发愣。
高岑唤了他声,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的笔是他的,她急忙放下,说句“抱歉”,道:“路总,刚才我提的方案你觉得怎么样?”
他总算回过神,将笔收好,语气仍是波澜不惊,说:“可以,就按这个方案改一版,施工图也要出来,到月底没几天,尽量都放在这个月完成。”
高岑说自己会盯紧进度。
“下个月开始,应该会比较忙,你请设计部门的同事收收心,年前辛苦这两三个月,年终不会亏待大家。”路季南点头,“我这边暂时没有别的内容,你去忙吧。”
看样子,公司应该是真的走出困境了,肖柚那边会删除视频也许跟路季南有关。直到两人沟通结束,路季南都没有提起过刘译的名字。路季南不提,高岑自然不会主动去开口。
她转身欲走,突然又听他说:“下不为例。”
这句话自然是指会议室发生的事。
高岑背对路季南嘴角微微抽搐,她还以为他忘了呢,但也不奇怪,他毕竟不是个多大气的人。
临下班前,高岑再次跟路季南确认图纸细节改动的问题,离开公司要比平时晚半小时。二十分钟前,戴同俊就给她发信息,告诉她已经到公司楼下。
高岑和路季南同坐电梯下楼,高岑接到戴同俊的电话,她自知理亏,嗓音轻柔得不像话:“不好意思,有点工作要处理,比平时下班晚了些,我还有两分钟到。”
不免惹得身边的路季南侧目,他心下愕然,认识高岑这么久,几乎没听过她以这种口气说话。等高岑挂断电话,路季南出于疑惑问她:“朋友?”
高岑不想多说,答得模糊:“嗯啊,是朋友。”
路季南自然不会接着去追问,不过他很快见到高岑口中的“朋友”,对方的车就停在大楼前面的停车位上。见高岑出来,男人忙下车去接,帮她拎包,又殷勤地拉开副驾驶的门。
这样热诚,还有没法遮掩的亲密状态,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什么普通朋友。
这么多年,路季南也是清楚高岑的,她身边出现的男人,好像除了她弟弟,就只有上次在咖啡馆遇到的那位。
这才多久,半个月还没到,便又换了一位。路季南觉得高岑可能是魔怔了,难不成是她最近家里催婚催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