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蒋盼还要送女儿去舞蹈室学跳舞,今天午饭就早些,十一点刚过,几人便从家里步行出发去饭店。
蒋国平订的大包厢,原本能容纳十二个人的桌子,因为人不齐,还空着两个位置。蒋盼比高岑大三岁,她是蒋国平的独生女,大儿子今年已经十岁,小女儿刚上小学,一家四口都到场。别看赵春漪这边三个子女,可就高年年带了贺文华,同样也是四个人。
高岑碍着众人在场没多说,但落在高年年身上的眼神,连她妹夫贺文华瞅着都有些发怵。高岑跟着服务员出去外面大厅里挑鱼,贺文华把狗牵到包厢角落,压低声音偷摸对高年年讲:“早知道就不把‘富贵’带出来,上次你姐过去,‘富贵’差点被你姐发现,把我吓得够呛。”
“呵使的(不屑一顾的语气词)。”高年年从鼻孔里呼出口气,轻蔑又不屑地冷哼,“你还打算把‘富贵’藏一辈子不成,反正已经养了,她能拿我怎么样?”
高年年走过去拉开高岁右手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贺文华挨着她坐了,高岁诧异看她眼,然而到底没说什么。
等高岑回来包厢,刚要抬腿去坐,便是一愣,往日高年年和高岁都会默契地在中间空出个椅子留给她。
今天却没有。
高岑心里有些别扭,但是这事没法也不能说,说出去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程度。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一个位置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随意拉开离她最近的椅子,那边蒋国平向她招手:“高岑,来蒋盼这边坐,给你留了位置,等一刻(等一会儿)服务员要上菜,门口那地方磕磕碰碰的。”
“好的,蒋白白(蒋伯伯)。”高岑只好笑笑,绕到蒋盼那边去。
这样的场合,气氛注定尴尬又融洽,大家彼此间保持着客气且疏离的说话方式。高家和蒋家的小辈之间不太熟,没有交集,已经到这个岁数,更没有要在日后变得亲密的打算。
蒋国平和赵春漪的半路婚姻,双方年纪相仿,都有养老金和医保,不涉及经济利益纠葛,是真真正正的搭伙过日子。现在他们还没到六十岁,指不定还要一起生活个几十年。所以无论哪边,都尽量维持着面上的亲热,外人根本看不出这是两家人,只当是普通的家庭聚餐。
席上一堂和气,饭吃到中途,蒋盼忽然冒出句:“爸,赵阿姨,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闻言,心不在焉的高岑搁下筷子。还没等高岑说话,蒋国平就回道:“我和你姨是计划着最近几天,不过到底走哪条线,我们还在考虑,正要问问你们的意见。”
赵春漪心虚地看眼高岑,在旁边补充:“走沪昆高速的话,途经武汉、长沙还有张家界;要是上京昆高速,就经过四川境内,去成都看看大熊猫也不错。”
“肯定是去成都看大熊猫啊,我早想去瞧了。”高年年紧跟着说。
贺文华笑她:“又不是你去,还是要看蒋伯伯和妈的意思。”
“车子五个座呢,也不多我一个。”高年年朝桌上众人看,“你们说是吧。”
蒋盼打趣说:“我看行,干脆包个大客车,我们也不上班、不上学,都跟着去好了。”
一桌子的人都笑起来,只有高岑满脸茫然,完全蒙在鼓里,不知道他们讲的什么。
她往同样笑得正欢的高岁望去,可惜两人离得太远,高岁又低头看手机,没能注意到她的目光。好不容易等到高岁抬头,高岑却听到他说:“去的时候走沪昆,顺便在昆明呆两天,回来再走另一条线。”
高岑终于忍不住了,扭头去问蒋盼:“白白(伯伯)他们要去哪儿?”
蒋盼诧异,张口问:“怎么,高岑你不知道吗?我爸和阿姨要自驾去丽江。”
高岑毫不知情,她坐在那儿,感觉耳朵嗡嗡的。她忍住想去抠耳朵的欲望,笑得勉强,低头咬了一口狮子头,没嚼两下堵在喉咙,慌里慌张拿起果汁,“咕隆咕隆”直接灌进半杯才咽下去。
“这怎么行?”高岑声音有点怪,她清了清嗓子,嗓门又高起来,“云南那边海拔可比南京高不少,两千多公里的路程,体力要跟得上,年轻人都不一定能适应。何况妈,您还有高血压呢,你们要真想去,不如坐飞机好了。”
“坐飞机去有什么意思。”赵春漪回她,“前年我们老年乒乓球协会不就组织过一次,我就想趁现在年纪不大,多出去走走。我们又不赶时间,慢慢开车。再说,我现在血压控制得不错,我问过高岁了,高岁说带着药就没有大问题。”
高岑淡淡瞥眼高岁,高岁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到此刻,高岑要是还不知道赵春漪刻意瞒着她,那她就是个呆比(傻子)。这满桌子丰盛的饭菜,她现在丁点儿都吃不下去。她想开口,就在张嘴的瞬间,突然束手束脚起来。
她脑子晕乎,这些年她拖着一大家子往前走,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停留。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天,身边的人,亲妈、亲妹妹、弟媳,都看不惯她,弟弟么,对她也颇有意见。
她现在可真成了孤家寡人,漫天的负面情绪险些要将她整个吞没。高岑隔着大大的圆桌跟坐在那半边的高岁他们遥遥相望,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可怜过。
“可怜”这个词从高岑脑子里冒出的瞬间把她吓住,她愕然半晌,不禁喟然叹气。
过了会儿,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高岑僵硬地摸出手机,看到许姝含发来明天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她看了两眼后立马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