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钢他们赶到小礼堂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矿山大老板肖天满高高地站在主讲台的桌上，在他脚边，整整齐齐摞着二三十叠程宝口中的蓝票票——蓝色的百元大钞（第四版人民币）！
肖天满居高临下，挥挥手，礼堂里吵吵嚷嚷的声音顿时消停了下来。
“各位工友，今天不算个好日子，因为在座的很多人今天就要离开万龙山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你们下岗，我肖某人心痛那是犹如万箭穿心……”
工人们冷眼看着他激动地捣腾着自己的胸口，没人吭气。更多的注意力仍停留在那一堆钞票上。
肖天满大概也明白自己在矿上的形象啥样，没有再装模作样。
“本来今天我是不愿意来的，下岗开欢送会，咱没有这个先例，也丢不起那人！但为啥又来了？”
他举起一叠钞票，悲痛的神情一扫而空，眼神中满是阴翳。
“共事一场，咱们好聚好散，走的人等下每人拿三千，算我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过听说改制工作组最近可能就会到，我希望大家拿了钱，千万别背后捅我刀子！”
他缓慢地扫视了一圈底下黑压压的人头，皮笑肉不笑道。
“毕竟，下岗是下岗，大家以后还要在矿上讨生活不是！相安无事，才是发财之道！”
无声的威胁中，大部分被扫视到的人都选择了低头。
但大部分毕竟不是全部，一只黑布鞋从人群中飞了出来，啪的一声扣到了肖天满脸上。
“发你娘的财！”
一个二十六七的精壮小伙分开人群往台上冲过去，边冲边破口大骂。
“三千老子让你回家打棺材板去！”
差点从桌子上掉下来的肖天满气急败坏地把那臭鞋扔出去，但还来不及回骂就看到扔鞋的人已经快冲到了跟前。小伙所过之处，工人们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一点阻挡都没有。
“给我拦住他！！！”
肖天满是带了保镖的，不用他说，这些人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一个个拎起电棍围到了台下。
放在往日，他们肯定是将人打一顿为老板出气的。但这次，他们没敢出手，因为小伙的后面，还跟过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杨钢！
……
“你们这帮狗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上面是拨了安置费的。都特么让你……”
冲过来的小伙被保镖们的电棍架住了，但口里却是不停。不过他还没骂完，就被一双手从背后拉住了。
“强子，够了！”
强子转头看到大钢，红着眼不说话了。
跟着大钢过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程宝，另一个叫杨高勇，是个二十二三的小伙子，两人搂住强子肩膀，强行将他拖到了大钢身后。
“钢子……”
肖天满脸有些黑，刚才被扔鞋，他今天这面子算是丢大了。不过看到杨钢出头，他也不由吁了一口气。
毕竟穿鞋的总是会怕光脚的，今天这场合，真冲突起来，就怕引起公愤……
“肖老板！”
大钢扫了一眼桌上的钱，抬头看向他。
“刚才我带着新来的工友辨矿，发现精矿堆里一块铜都没有。”
肖天满脸色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打个哈哈。
“改制嘛，停工停产的，正常！”
大钢点点头，“不管那些铜到底是去哪了，但我敢保证，我们兄弟几个，没有动过其中一块！”
肖天满有些不耐烦，居高临下道：“那又怎么样？”
大钢看着他，毫不退让：“拿3000，对我们来说——不公平！”
“不公平？”
肖天满气得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但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大钢面前。
“钢子！”肖天满顺势拉住杨钢胳膊站定，“语重心长”道，“你也是咱矿上老人了，3000都赶上你半年工资了，还有啥不满意的？”
“强子他妈尿毒症要做透析，这笔钱——要救命！”
大钢面色不变，但语气明显加重了许多。
“救命救命？！矿上老人谁还没个头痛脑热的——”
肖天满刚想强横顶回去，但话没说完，就看到大钢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顿时住了嘴。
“钱是挣回来的，命——我们也可以拼回来！”
肖天满听懂了这话，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换上笑脸，忙摆手道。
“不至于不至于！强子爹妈也是我的长辈。那——强子多拿二……不，多拿五千！你们另外三兄弟多拿二千！你们体谅下矿上，我也不好做啊！”
“钢哥！”
身后的强子哽咽地喊了一声，大钢回头，看到他正拼命冲自己摇头。
“就这么定了吧！”
大钢没理强子，让会计当场点了两万三。
“钢子啊……”
肖天满亲自把钱塞进大钢手里，又装作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叹一口气道，“家里有困难，就别太死心眼了。啥钱不是钱呢你说，万儿八千的，凭你技术，十天半个月不就有了？”
大钢不理他，拿了钱带着三个兄弟径自往外走。
肖天满赶忙在背后喊一句。
“记得别乱说话啊！矿就在这儿，迟早你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