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仿佛得到老师奖励的学生，嘴上说过“先生过奖了”，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
他眉眼间的喜悦是那么的明显，旁人想不看见都难。
阮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生动的陆先生。
“上炕说，上炕说，站地上说话冷。”
姚父终于插上话，邀请大家上炕。
“先生，请上座。”
陆先生恭敬礼让涂先生。
涂先生也是毫不客气，脱鞋上炕，坐在主位上。
陆先生给涂先生倒上茶水，才拘谨地坐在涂先生的身边。
两位先生皆未提以前的事情，话题都围绕着姚易年和阮家兴他们这些学生，以及科考。
阮家兴和章明石有幸被涂先生点到，考察了学问。
两人都没给陆先生丢脸。
江小月本来就是个坐不住的，阮梨也怕被涂先生点到，两人跟着姚母出了堂屋。
姚母此时心里正盘算着做什么饭菜招待客人，家里现在只有糙米、咸菜、白菜和萝卜。
陆先生他们奔波三四天来看他们，她不能拿这些东西来招待客人。
姚母将姚易年喊出来，叫他进城割两斤肉回来待客，再买上五斤的大白米。
因为要给小年买笔墨纸砚，家里一直都是省吃俭用的，已经习惯每日吃这些。
小年高中举人后，将军府送来了奖励银子，星洲城的一些大户人家也送上了贺仪。
家里即使有了银子，还是保持着以前节俭的习惯。
银子得备着明年小年进京用，她一个铜板都不舍得多花。
现在拿出来买东西招待陆先生他们，她倒是一点儿也没有不乐意。
姚母塞给姚易年一个荷包，叮嘱道：
“买完米和肉，再去点心铺子买上一些点心，不要舍不得花银钱。”
这么冷的天，走着去走着回，人都能被冻坏，还浪费时间。
“姚大哥，我们一起去。我和小月都会赶马车，咱们赶着马车快去快回。”
阮梨看姚易年穿的也不是很暖和，提出一起去，她也想跟姚易年打听涂先生的事情。
出门时，堂屋传出陆先生带着笑意的说话声，阮梨猜涂先生肯定又夸章明石了。
去买菜的一路上，阮梨说话间有意无意的提起涂先生。
姚易年把他知道的全部毫无保留告诉了阮梨。
他说的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阮梨去村里一打听就能打听的到。
从姚易年的口中，阮梨得知涂先生曾经是京城崇山书院的山长。
陆先生以前跟他们提起过崇山书院，它是比国子监更令大景朝学子们向往的学府。
国子监，只要有权有势的人打点打点走走关系就能进去，崇山书院却只看学生的学问，不问家世背景。
学问不行，你就是再有权势也进不去崇山书院。
涂先生好好的当着他的山长，却因族兄犯事，连带全族流放边城。涂先生的族兄具体犯的是什么事，姚易年没说。
来到边城之后，官府给涂先生一家分了村落划了地，宅基地和田地，自此涂先生就当起了农人。
涂先生一家一直都生活在京城，从未干过农活，也不了解农事，加上这边地田地产出不丰，带出来的银钱也在流放路上用完，他们的生活很是艰难。
自从发现姚易年天资过人之后，涂先生就偷偷教他学问，姚家感恩涂先生，经常会送些吃喝过来。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就会问，涂先生既是书院的山长，以他的学问开个学堂收几个学生，应该不是难事。
阮梨也是这么问姚易年的。
姚易年给的答案是：流放之人，只能从事官府规定的劳动。
涂先生没有被官府安排去干杂役等苦力，已是万幸。
所以他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收学生，挣束脩。
他教姚易年也是偷偷摸摸进行。
“张老将军听闻我考中举人后，派人送来了贺礼，已经知道我和先生的关系。他既没有阻止，应该是默许了先生的行为。我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先生了。”
姚易年越说越高兴。
“恭喜你啊，姚大叔。”
阮梨只听说过流放的人不能离开流放地，没想到官府连他们从事的职业都有限制。
三人买了肉菜点心，回去刚好赶上做饭时间。
姚家和这边大部分的百姓一样，都是一天只吃两顿饭。
上午十点和下午四点左右。
阮梨帮着姚母做好了饭菜，白米饭和简单的两个菜，份量足。
饭后，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陆先生给姚易年留下城里的住址，跟涂先生、姚父姚母提出辞行。
陆先生和涂先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他虽不舍这么快就和涂先生分开，也不能缠着人家。
涂先生好似很喜欢章明石和阮家兴，邀请他们有空就跟姚易年一起去找他，还有陆先生，学问上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找他一起钻研。
听到这话，陆先生比章明石和阮家兴还欢喜。
还没离开，他已经期待下次见面。
五人回到小院，陆先生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把四人小分队招到了堂屋。
阮梨四人笔直地站在堂屋，看着坐在上首的陆先生，谁都没敢吱声。
陆先生表情严肃，好似有大事要宣布一样。
堂屋气氛凝重，连江小月也乖的跟鹌鹑一样。
阮梨：男人变脸比变天还快。
在姚家的时候，陆先生的心情是晴空万里，现在是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告知你们。”
陆先生开口打破沉寂。
“先生，您说，学生们都听着。”
阮梨猜测陆先生要说的事和涂先生有关。
不敢问，仔细听着。
“你们肯定好奇，我为何没有举人身份，连入住官驿的资格都没有。”
陆先生抛出话题。
“那是因为先生您没有参加科考。”
阮家兴立马接话。
没参加科考，就不会有举人身份。
没毛病。
“我当年不仅参加了在金州府举办的解试，还是解元。次年也去了京城参加省试。”
陆先生拿起桌上放的水壶，要给自己倒碗茶水。
阮梨三人一点儿也没惊讶陆先生解试会得第一，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陆先生本来就该是这么厉害。
虽然他们没有和其他有学问的人多接触过，没法比较陆先生的学问深浅。
但他们就是这么自信，也许这就是学生对老师天然的崇拜吧。
阮梨什么也没问，只上前接过水壶道：
“先生，水是凉的，我这就去烧一壶热水来。”
水壶里的水是早上出门前就烧好的，现在已经冰凉。
“你留下，小月去烧水。”
反正小月丫头什么事都听梨丫头的，这些事情她听不听都可以。
这几个学生没有对他所说的话大惊小怪，也没有问东问西，还算沉得住气，陆先生很满意。
阮梨知道有些人在紧张的时候，不管渴不渴都想喝上一口水。
陆先生不说等说完了话再去烧，而是叫小月现在就去，要么就是他真的很渴，急需喝水，要么就是他想用喝水来缓解自己的情绪。
在姚家，陆先生没少喝茶水。
她想，陆先生现在的状态可能是后面一种情况。
看来接下来，陆先生要说的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并且也不是什么好事。
金州府的解元，只要在省试时正常发挥，答卷上没有出格的言论，中进士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陆先生现在什么也不是，连举人的身份也没有。
据阮梨所知，一般只有在两种情形下才会取消读书人的举人身份。
一是考试时作弊，二是违反了律法。
这两种情况感觉都和陆先生扯不上关系。
“我当初年轻气盛，恃才傲物。省试时遭人陷害，进入考场之前被检查出在考篮内私藏夹带，未能进入考场。后经主考官研究决定，我被剥夺举人身份，且永久失去参加科考的资格。”
陆先生缓缓道来。
他在京城见过涂先生，但是涂先生并不认识他这个微不足道的考生。
科考作弊的事当时轰动京城，涂先生身为崇山书院的院长，自然也是知道此事。
所以他只提了下名字，涂先生就知道是他。
阮梨：……
原来如此。
她从未怀疑陆先生话的真实性，一定是有人嫉妒陆先生的才学，才会陷害于他。
难怪三叔考试时，陆先生再三叮嘱三叔他们看好自己的考篮。
可是，这也和他们没多大关系。
陆先生有没有举人身份，都不影响他教授他们学问。
陆先生要说的不光是这些，还有下文。
“这件事情在当时影响甚大。石头和兴哥儿是要进入官场的人，为了你们的声誉着想，为了你们以后的官场之路走得顺利，我想给你们重新找个先生。”
阮梨：啊，这是要把大哥和石头哥逐出师门吗？
“先生，学生们都有您了，不需要其他的先生。”
阮家兴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陆先生话里的意思，着急表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的先生只有您一人。学生可以不入官场，但绝不换先生。”
章明石咚一声跪地上，声音铿锵，表情坚定道。
他明白陆先生在担心什么。
不就是担心他自己的名声影响了自己的学生。
陆先生完全是多虑了。
【作者题外话】：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