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名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哪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呢?人本来就是大师,不是在哪里开会,就是去哪里讲课,好像天底下所有能忙的、体面的活都叫他一人忙活完了似的。
徐来运就这么腹诽着。他这已是第五次求之不见了,先前他总喜欢看戏里为难人的场面,现在轮到他自己为难了,可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板凳上有钉子”——真叫人坐不住的感觉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夜深。他已抱着胳膊靠在宾馆沙发上半眯瞪了过去。
又过了一阵,电梯出口处一阵喧闹,终于是将人等下来了。他等过了一茬又一茬,才见着了那个略微瘦小的,满头银发的身影。
“赵老师——赵老师!”徐来运赶紧迎了过去。身边有个年轻人将他拦了下来:“哎哎哎?干啥的你?”
“我找赵老师。”
“赵老师是你叫的吗?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投到师赵老先生门下重金学画,老先生都不收?”那人话里话外带着不少腔调。
“那个,赵老先生,您看,这是您师兄莫大师年轻时给我爸画的画……”
听到同门师兄的名字,赵老师终于停下来看了徐来运一眼。
“天底下冒充大师的骗子多了去了,就凭你空口说个‘这是个莫大师的作品,’咱就信吗?”年轻人轻哼一声说道。
“年轻人,你把画拿过来,让我看看。”赵老师从前襟口袋里掏出袖珍眼镜盒,戴上眼镜,拿过画细端详了一番。
“这的确是出自师兄之手。这样吧!年轻人,你明天来我办公室,咱再详细聊聊。小吴啊,给留个名片。”赵老师递回相框,朝徐来运点了点头便匆忙走了。
徐来运手里拿着名片,眼里还直愣愣地盯着赵老师远去的背影。他既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终于是见着人了,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到底是办成事了。
当晚,徐来运特意找了个距赵老师办公室不远的宾馆住下,就为了能如约而至,给人留个好印象。
第二天,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徐来运便出了门。他这次终于是不怕等了,因为心里有了底。
赵老师也没再摆架子,请人叫了徐来运到了办公室坐着,又叫人送来了盏茶,才就着热茶谈起了旧事。
“师兄——莫大师他现在的行踪我不方便给你透露,不过他的事我还是略知一二的,你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就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不过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赵老师您问!”
“找我师兄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赵老师低头吹去茶水面上的沫子,呷了一口热茶。
“不怕跟您说实话,我是个干编剧的,这回来寻莫大师,是想采访采访他,深入地研究一下他,看看他都有哪些生活习惯,哪些不为人知的艺术人格……
我接了个本子,是要写个艺术家角色的。我打算以莫大师为原型,写个剧本哩。”徐来运做得端端正正,回答得也老老实实。
“哦!编剧啊……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师兄为人低调,他并不喜欢自己的事被从生活中搬到别处去,不管是报纸还是大荧幕,那都是不喜欢的。
那种经过胡编乱造,抹黑艺术家人格,抓着艺术家私生活一通乱造的,那不用说了,更是免开尊口!师兄这辈子虽然淡泊名利,却也最看重自己的那份为人师表的尊严。”
徐来运低头不说话。他并不是想不到为自己辩驳的话语,以他对朋友的了解来看,他的确无法保证自己能做到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去创造剧本。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其实不是他说了算的。
“我懂了。是晚辈唐突了,做事没有考虑周全。这样说来,咱就不提这编剧的事了。”
徐来运这句话倒是令赵老师有点惊讶:“你这小伙子,话题拐得也挺快的!看来觉悟很高嘛!我先前还以为你和那些捕风捉影的记者没什么两样,只想着怎么胡编乱造呢!”
话一说开,两人之间的芥蒂便没了,两人终于聊起莫大师当年为徐清远作画的事。
“师兄当年是苦过一阵子的,具体的事情,你都能查到吧!我就不细说了,讲起来也伤心。当年他去柳溪镇,虽然不是自愿的,可后来也的确是因为一些事情而爱上了那里。”
赵老师的目光也随着往事飘远了。
数十年前,莫离云因故来到柳溪镇。作为一个执笔画江山的、有才气的画家,却终日只能在乡下挥舞着锄头,他是有点怀才不遇的。
为了排忧解闷,他只能在农闲时代爬上山顶,取出偷偷珍藏的铅笔和废纸画些画。
可画得再多再好有什么用呢,那都是没有人欣赏的东西、一张废纸罢了,在乡下人眼里,可能还不如一张草纸值钱。
要整日与黄土为伴的乡民们欣赏艺术,那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不过,乡民们对艺术也并不是一窍不通的。
他们看戏。戏对于他们来说,便是看得懂的艺术。当年的二棚子戏一来柳溪镇,那可是比过年都热闹的节日。老汉们撂下地头的事情,媳妇们牵着娃,整个镇子的人都来了,连圈里的猪和羊都比往常兴奋。
徐清远作为戏团的生角,那自然是台柱子一般的存在。只要他往那一站,没人不拍掌叫好的。
就是这样的徐清远,若是去那茶园唱戏,那多得是达官贵人给赏“搭红”。
可他一身清高之气,哪肯去那乌烟瘴气的地方任人差遣。他只在乡下地方转,戏也只唱给乡下人听。
“你父亲和我师兄,说起来都是一路人嘛!行事作风都有些刚直不阿的品行。
那搞艺术的,本就清寡孤傲,多难得能寻得一知己?所以他俩能聊到一起去,甚至还能请到我师兄主动为其作画,那都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
赵老师起身续了些热水,润了润喉之后接着说道:“师兄若是在的话,肯定是想着和你父亲叙叙旧的。你父亲现在可还安好啊?”
“父亲他一切都还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