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父亲他不再唱戏了。”徐来运说完,听得赵老师轻叹了口气。
“可惜,太可惜了!地方戏曲往小了说,是民间艺术家丰富大众娱乐生活的表演形式之一,往大了说,是当地民俗风情、社会的载体,应该要传承、发扬下去的嘛!”
“您说得对。可戏团的兴盛时期已经过去了,想要传承、发扬下去,谈何容易?这坚持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坚持,让年轻人熬一两年,兴许可以,熬个十年八年,也没有成效呢?
我父亲就是坚持了太久了。从他年轻的时候起,一直到前些日子,都还在唱二棚子戏。他的戏团就是因为老伙计有心无力,又后继无人才解散的。”
徐来运越说越慢了下来,他似乎能体会到父亲的不易了。坚持二字,本就是个长期地劝说自己,一步步克服困难的过程。
他只想着劝服父亲不要再坚持,却没想着劝自己再坚持一下。
“有时候,不要总想着一次解决一个大的困难,从小处着手。也不要总想着把困难都揽到自己身上。你一个人干不成的事,几个人,十来个人还干不成吗?”赵老师一句话,彻底震醒了徐来运。
长久形成的导演思维,让他总想着遇从掌控大局的层面出发,而忽视了在此之前,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要走。
从赵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后,他心里对未来该怎样做虽已有了初步的想法,但想法终归是想法,既笼统又虚幻,真正落到实地还是得需要切实可行的计划方案。
以往在剧组,拍一部电影的过程,总是有章可循的。前期制作时,有专业的制片公司和制片团队,将预算预估个大概,连制作计划也是由专业人士通过各种插画的方式,制成分镜表来展现的。
导演也分得十分细化。总导演负责电影的演出与创意,AD(助理导演)专门管理拍摄计划表,演员导演就更不用说了,负责选角试镜。
这样在大的分工下来,又有各种剧组职务分工,每人各司其职,一部电影的前期投摄工作才能慢慢运转开来。
现在,莫说他并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就算是他心里已有了不错的想法,要接下盘活二棚子戏的重担,也不知从何干起。
徐来运叹了口气,越过了自己心里的重重障碍,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尼克松曾说过,逆境能打败弱者而造就强者。
希望他不是那被逆境打败的弱者之一——他暗暗为自己打气。
就在他打算先回家再做下一步决定时,宋春晓发来了邀约的信息。
徐来运看了眼时间,下午3点10分。这个点约会的单身男女,讲不好是浪漫还是现实。
徐来运心里更倾向于后者,虽然他和宋春晓曾是相亲对象的关系,单凭他这么短时间以来对宋春晓的了解,自己绝对没戏。
而且对方还是个工作至上的新时代女性。
这样有独立自主意识的女性,需要的更多的是来自事业上的进步与肯定,断然不会将恋情放至第一位。
这也就意味着,往后和宋春晓在一起的哥们儿,要做好和工作抢对象的准备。徐来运想到这里,偷乐了一下。
见到宋春晓,是在汇成路外的一间咖啡馆。她仍像之前一样,穿着素色西装,简约的打扮,素雅的妆容。
一见面,宋春晓便开门见山地问了:“上次你查的关于老艺术家的事,有进展了吗?”
徐来运点点头:“我已经和老艺术家的师弟见了一面,基本情况已经知道得大概齐了。不过,我已经放弃了写剧本的计划,所以老艺术家的事就暂且不提,我想请你帮忙的是别的事。”
“哦?说说看。”宋春晓搅了搅杯里的咖啡,端起轻抿了一口。
“我想查关于二棚子戏的所有相关资料,不论是史册还是档案,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有参考价值的,都可以。”
“怎么忽然对二棚子戏感兴趣了?”
“这事儿吧,说来话长——”徐来运略去了自己心里纠结的过程,只简单地把父亲唱戏的经历说了一遍,“二棚子戏不是没有救的,只是没人有办法救。”
“这么说,你是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宋春晓问。
“倒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二棚子戏从前曾经有多辉煌,如今就有多落寞。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再次让二棚子戏成为新旧流行文化碰撞的经典代表罢了。”徐来运正色道。
“你倒挺有想法的。但以我在文化版采编新闻的所见所闻来说,文化的兴衰是必然的过程,你这个活,吃力不讨好。”
“我也没想过讨好谁,只是不想让我爸因为唱戏的事难过罢了。至于吃不吃力的,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能盘活一个是一个嘛!”徐来运越说越轻松,似乎再也不觉得二棚子戏是一座压在肩上的大山了。
“我知道新阳路那边有一座图书馆,也许会有你要找的东西,走吧!”宋春晓站起身,拿着小票到前台,拒绝了让徐来运买单,“说过要回请,就是要回请。礼尚往来,算清楚了再当普通朋友比较好。”
徐来运耸耸肩,知趣地退到了一旁,也退到了“普通朋友”的安全范围内。
两人打了辆车,分别坐前后座来到了宋春晓所说的那座图书馆。进了门,两人便直奔“人文、教育、科普”类书籍区而去。
他们从县志查到了戏曲史,从文化研究查到了名作家的文学书。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夜里7点多,收获的东西却甚少,最多不过是些二棚子戏的发展史与唱腔科普,再想往深了查,就查不到了。
出了图书馆,徐来运除了装了一脑子的“戏曲知识”以外,仍处于茫然的状态。
“看来,刚才是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宋春晓在一旁发问。
徐来运点点头,伸了个懒腰:“资料这种东西,要真这么好搜集,也就没你们记者什么事了,是吧?通常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宋春晓低头,久久不说一句话。
徐来运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没轻没重的玩笑话惹的祸,急忙为自己找补道:“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不是那意思……”
“回家。”宋春晓突然抬头说出这么两个字,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