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最近有想破坏东西的冲动吗？”
又开始了，培远端坐在窗前，腿上放着记录夹，提笔转头朝着林冉笑，眉眼轻弯，视线透过薄薄的镜片传递出来，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炽热。
“还要这样吗？”
林冉恹恹无力的躺在床上，连续大剂量用药，让她出现了一系列的副作用，胃肠道不适，肢体有些僵硬，行动不便的情况下，连表情都有点吃力，实在不想在配合医生刨析自己的心理，所以当她冷脸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像在找茬。
培远知道她此时的身体状态，对这生冷的语气和态度都没有计较，轻声询问：“很不舒服吗？”
林冉无力的摇摇头，
“今天会减轻药量，再养两日情况好转，就能正常出院了。”培远放下手中的笔，温声道：“要是不想聊的话，今天就先到这。”
“算了”林冉犹豫了一下，强撑起精神，“继续吧，抱歉，刚才只是没准备好。”
培远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将手中的文件夹合上。
“明天也一样。”
“嗯，谢谢培医生。”林冉骤然放松，疲惫感袭来。
培远起身走近，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简单的接触，林冉微阖眼，眼皮都没动一下。
韩骏昨天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刚一抬手，林冉全身的触感神经都涌到一起，待他微凉的手背轻轻碰到额头，一股酥麻感瞬间传遍四肢，触电感让她久未回神，
林冉觉得自己魔怔了，一天见不到人，她就百抓挠心，见到了又想远离，异常冷淡，很想惹怒对方，又怕人家真生气，在这反复纠结中惶惶度日。
“冉冉，你许久没这样了。”
培远并没有离开，塑料椅与地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捞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林冉撩起眼皮，微微转头，“你想说什么？”
“韩骏每天都会过来？”
“嗯。”
“那你想跟他......”培远吞吞吐吐，这几天，他偶尔会碰到韩骏，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每次见到都会下意识躲避，所以从未搭过话。
“不知道。”林冉说。
“不知道什么？”培远追问。
林冉摇摇头，自我厌恶感逐渐越来越强，她的眼睛瞄向一旁的水果刀，培远像猜中了她的某些心思，犹如惊弓之鸟，从凳子上弹起，抬手把刀藏在背后，目光警惕。
林冉笑了笑，轻声道：“我，只是想吃苹果。”
培远没笑，嘴唇抿成一条线，攥刀柄的手逐渐收紧。
“看吧，培医生。”林冉说，“你是这领域专业的专家，和我待一会况且如此，更别提其他人。”
“这是一种无休止的消耗。”她定定的说道，
培远：“......”
漫长的静默中，病房外又传来某个病人发疯般的嚎叫，一阵兵荒马乱，哭声吼声脚步声，混为一团，几分钟后，嘈杂声消散，周遭恢复宁静。
培远看到林冉眼底有不可言喻的某种情绪，像荒漠，寂寥，悲凉，没半点生机，他不忍看这双黑黝黝的眼眸，又挪不开视线，应该说点什么他想，说什么呢，血淋淋的现实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矫情造作。
既不能抵消她身体因药品而产生的副作用，也不能使她心情好上半分，她这么要强，他人的同情只会是她更加厌恶自己，培远突然觉得手中的刀柄有些烫手，喉结上下滚动，呆呆地站在原地，正打算张口，房门打开。
韩骏保持推门的姿势，看到这场面，愣了一秒。
随后，他面色从容的缓步走近，笑着打了声招呼，“培医生也在啊。”
“你好，韩教授。”培远俯身把手里的水果刀放到桌子上，身子微微退开，韩骏扫了一眼水果刀，又望向正盯着他看的林冉，四目相对后，无声的笑了一下。
“直接称呼名字就行。”
韩骏把手中的食盒下，捡起水果刀，看向林冉：“想吃苹果了？”
林冉点头。
培远再看向她，心头微微一颤，这个忽闪着灵动的大眼睛，面上竟娇羞的女孩，与前一秒的林冉判若两人，像一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游者，穷途末路时遇到了清泉，干涸贫瘠到出现裂痕的泥土地，天降甘露，总有一种重遇新生的盎然。
林冉看向韩骏的眼神，有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爱情，即使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那我就不打搅了。”培远收回视线，转身收拾文件，“林冉，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随时叫我。”
林冉把视线从韩骏身上挪开，冲培远笑了笑：“好，多谢培医生。”
韩骏冲他点点头，“培医生，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咨询一些事情。”
“下周吧，具体时间再约。”
“好，看您方便，冉儿劳您多操心。”韩骏向前送了几步，俨然一副家属的口吻。
培远笑了笑：“客气了，她是我的患者，职责内的事。”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那天在药店的事，培远走后，韩骏在床头坐下，打开食盒：“先吃饭，吃完饭再吃苹果。”
林冉：“你就不怀疑别的？”
韩骏取筷子的手稍停顿，眉心微蹙，随后转头看着她，明知故问道：“你为什么和自己男朋友还那么客气？”
男朋友？什么男朋友？！
林冉眨眨眼，一脸空白，两人大眼瞪小眼，她猛然想起，上一次，培远被她拉过来临时扮演了男朋友，但后期看韩骏的表现，似乎没什么用，哦不，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当时起到了现场激怒某人的效果。
“我记得，当时你们搂在一起。”韩骏森森然的说道，“—叫他亲爱的。”
“呃——”
林冉原本想说关于水果刀的话题，突然被带偏，像小孩子撒谎被抓包，顿时有些尴尬，眼神游离间瞥到了食盒里的饺子，
“什么馅的？”
“猪肉白菜。”
“你包的？”
“嗯”
话题突然就转移到饺子上，这种强行转移话题的套路，韩骏也随着她。
林冉伸出手，韩骏把碗筷递给她后，就捡了个苹果慢慢削。
泛白光的锋利刀刃沿着脱落的果皮缓慢推进。
林冉一边吃饺子，一边拿眼睛瞅，韩骏低垂眼眸，一直到水果刀再放回桌面，都没说什么。
“怎么了？”
韩骏看她把筷子撂下，食盒里剩下大半的饺子，“不好吃？”
林冉摇头，“好吃，你没有想问的吗？”
韩骏：“刚才已经问了。”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冉儿”
韩骏盯着她的眼睛，“不需要这样，不管你想吃苹果，还是想拿刀做别的事，你都具备这个自由。”
“我相信你能控制自己的言行。”
“控制？”林冉突然笑了一下，“刚才一路走来，你看到多少行为诡异荒唐的病人？他们若能控制言行，又何必在这，韩骏，你是不是太不当回事了？还是太乐观？”
“冉儿，我本意不想争论，只想告诉你，即使你当我面拿刀，也不会受到任何怀疑和猜想，就像现在，你只是想要吃苹果。”
一个健康具有正常思维的人，林冉明白他想表达的这层意思，但又觉得这些话很残忍，事不关己的感觉，你不在乎吗？即使我哪一天控制不住，拿刀捅了自己，你也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自由”这个词？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拧住，抽搐的疼，林冉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若是真的呢。”她轻声问道。
韩骏看了几秒，突然凑上前来，轻啄她的嘴唇，声音很轻的响起。
“若是真的，那能怎么办，只能随你去了。”
林冉瞳孔微颤，你随我去？眼前父母的身影一闪而过。
韩骏好像是个另类，把不正常的强行人当作正常，他学习临床医学，致力于学术研究，并非精神科领域专家，但是这几天的时间，林冉一直在被他慢慢引导，拿起水果刀只是想吃苹果，真的仅此而已。
“......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吧。”唇边丝丝麻麻，林冉回过神来，果断向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
“什么身份？”韩骏眉眼含笑，“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那你刚刚——”
“老朋友间正常打招呼。”韩骏眨眨眼，突然抬手拍了一下额头，“哎呀~真不好意思，刚回国后还没切换模式。”
“嗯？什么？？”他这夸张的语气着实让林冉懵住了。
韩骏笑着看她，又凑上前亲了一口，“这个。”
“......！！！”
林冉立刻抬手捂住嘴唇，怒目圆瞪，脑子“嗡”一声，成功被带跑偏，侧重点瞬间转移，“你......在国外经常用这种方式跟人打招呼？”
“看情况，分对象。”
“什么对象？”林冉微微眯眼，
“嗯，什么对象，我想想啊~”韩骏微微偏头，俊挺的眉微蹙起，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一秒一秒过去，林冉脸色越来越难看。
“算了，别他妈想了！我不听！！”
她赌气般的往床上一趟，拿后脑勺对人。
韩骏笑了：“怎么了这是，老朋友？”
“滚蛋！”
韩骏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端起剩下的饺子坐回椅子上。
“什么事？这么开心。”病房门被推开，玉婷拎着果篮进来，上学时，林冉搬离宿舍的条件之一，有什么异常都要联系她，玉婷也总会很快赶到，这次晚了几天，一来赶上出差，再者听到韩骏在，也比较放心，就没着急。
“什么时候到了？”林冉翻身坐起来，伸手把韩骏手里的饺子’‘刷’的夺过来，顺便瞪他一眼。
“刚下飞机，”玉婷看她这抢饺子麻利动作，不由觉得好笑，“冉冉，你总算有点生机了。”
“什么叫有生机了，”林冉撇撇嘴，“说的我以前半死不活似的。”
“那还不是半死不活？韩骏，你是不知道，某人这三年的生活状态，啧啧啧，一言难尽。”玉婷看她精神状态好，往旁边一坐便开始打趣。
“刘奇没一起来？”韩骏往门口望了一眼。
玉婷和林冉对视，后者低头吃饺子，
“刘奇来干嘛？他又不知道。”玉婷说，“这么多年，只有我和青青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