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县城南从城门往里走,有一段青石板铺就的路,多年的人行马踏,雨水冲刷,尽管已是残垣,还是显着光滑透亮,两边的瓦房屋错落有致,鳞次栉比,走在上面就好像迈在古时候的时光,飘散着古城淡淡的烟火。
白雪手里攥着好久没见到的几张花花绿绿的钱,急走着赶紧离开胖子何的果子摊,匆匆进入南城门里。当踏上这青石板,她还恍惚着有记忆,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遇到了逸园的几个公子,看着样子是大公子的胖胖的,却是三公子刘德长大了,是不是还记着她,看到她的窘迫,困苦的样子,来接济她了?
“不不,三公子是个面善之人,一眼都让人放心!这个何掌柜长得怎么也不像好人!唉,可惜三公子不知道哪儿去了。抬眼望去,满城的人也许只是这个人好心的救济俺,管他是好意歹心,饿不死,就有活下去的希望。”白雪心里一直在不停地挣扎着,往前走着,她开始惦记着家里的老人小孩还饿着肚子,就先到了一个粮店买了三斤小米,三斤杂粮,还买了两子儿挂面,看还剩有一些钱,心情舒畅起来,就又出来粮店,拐到了旁边的百货公司门市部,买了个发卡。
白雪提着东西走在大街上,低头看到自己脚上穿的那双灰布鞋,都开花了,以前不是不舍得丢,是没有可替换的。今儿个手里还有钱了,心思也活络起来。她忍不住就又拐到一个鞋店,买了个新花布鞋,赶忙坐下换上,真好看!然后还不忘给鞋店售货员要个鞋盒,把那双旧鞋放进去。
当白雪用双肩扛着这些东西迈上刘家大院的台阶,终于回到院里时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像她做了贼似的。本来她想悄悄的走回后院,可前院里有人在,她的有些异常的举动还是引起了院里几个女人的惊呼和诧异。
“我说宝儿娘,今儿个感情你得外财了?大包小包的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唐老婆子嘴快,从屋里出来,抢先就大呼小叫起来。
“哎呦,馨儿还穿了一双新花布鞋,瞧着就俊俏!”司丽娟也跟着出来了,马上羡慕的说着,眼睛就没离开馨儿脚上,“赶明儿个,也让三儿给俺买一双!娘,你说是不?”
“唉,馨儿啊,可惜了,”钱家媳妇也出来了,看着馨儿摇摇头说,“蔡仁看不见啊,他要是瞧见自己的俏媳妇,还舍得离家出走吗?”
白雪此时简直是后悔死了,干嘛要一下子买这些东西?这不是给人抓了把柄!她前走后退都无法迈开脚,耳朵里听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讽刺挖苦她,就像她做了娼妓似的,被人扒了衣服,任人欺凌。
她一言不发,也就一瞬间,紧走几步,逃也似得回到了后院,把自己关进来屋里,手里的东西不知放在哪里,心是蹦蹦的跳个不停。等停顿了一会儿,她刚要把买来的粮食倒进盛粮的小缸里,耳朵就听见屋外婆婆和人说话的声音。
“柳大娘,您赶紧回家看看吧,你家媳妇刚才扛着两袋米粮回家了,您再不用借米下锅了。我家也快断粮了,要不然也得挨饿了,听说城外有饿死人的了!”钱家媳妇说。
“瞎说什么?这年月谁会给俺粮食?不借就不借呗,还说风凉话”柳老婆子回怼着。
“真的,不信,回家您就知道了!”钱家媳妇闹了个红脸,还是提醒着什么。
“要不说您家蔡仁有福气,媳妇一打扮那个好看!是不是蔡仁要回来了,媳妇专门买的?”唐家老婆瞟着白眼,阴阳怪气的说。
“都净胡说八道什么啊?”柳老婆子越听越糊涂,邻居这些话也不知从哪说起。她赶忙拉着宝宝回了后院里,嘴里说着:“小宝,叫你娘,看她在哪里?!上街一会儿不见,咋就闹出啥子动静,让人指指点点?”
“娘,娘,奶奶找你那!”小宝喊着就跑进屋里去了。
在屋里的白雪,听见小宝叫自己,知道婆婆回来啦,她赶忙把头发上的发卡拿下来,揣进怀里,又急急忙忙把那双花鞋脱下来,从鞋盒里把那双旧鞋拿出来换上。她已经从外边的说话里听出来这些粮食和这双鞋带来的厄运即将来临。早知道有这些个议论,真是后悔花了钱还要遭贬损,一会儿不知婆婆还要数落出什么难听的呢。
“馨儿!”柳老婆子恶狠狠的叫着,脚就已经迈进了屋里,瞪着眼睛问:“ 发什么神经了?你做什么了让人埋汰?”等她进屋说完,抬眼一看,就见馨儿正要去把粮食倒进缸里,还是露出惊诧的样子。
“娘,俺,俺....”白雪似是做贼心虚的,说话有些结巴壳,唯唯诺诺的样子。
“怎么来的粮食?天上掉馅饼砸你头上了?”柳老婆子走进小缸前,低头看到真真切切的粮食,还是吃了一惊,好像久违了,抓了一把闻了闻粮食的味道,嘴里嘀咕着,“这当下孬年经,谁家能有粮食,饿不死,这可比啥都重要啊。”柳老婆子看着这些粮食感慨着,似乎已经忘了前一秒的事情。
白雪看着婆婆脸上表情的变化,她那种会察言观色的天然本领又显现出来,即便多年的坎坷也泯灭不了她的随机应变的功夫。
“娘,不用怕了,俺又找着了活了,每月给发工钱。”白雪极力在转移婆婆的注意力,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变化,“这不,人家老板先给支的工钱,俺就买了点粮食。”
“先发工钱?”柳老婆子还不到糊涂的年纪,跟柳掌柜多年耳闻目染,还是了解买卖行的规矩的,“不是东街教堂里教会的慈善吧?你又不是教民!哪个傻老板会说伙计不干活就先发钱的?”
“俺,俺之前碰见的城南早点铺的掌柜,人说是俺家亲戚,又刚好缺人手,就应下了。” 白雪尽可能的轻描淡写述说着,不让婆婆反感。
“俺可是看着你长大的,馨儿,咋没听你家爹娘说过城里还有亲戚?”柳老婆子转过身,看着馨儿,开始有些怀疑,只是还是一脸的平静。
“哦,论起来,他还是我娘舅家的一个表哥,西乡的,不常来。他认出我的,他不说我也不知道。”白雪脑子在飞速的转动,尽力把说出来的理由让婆婆信服。
柳老婆子知道她的娘是西乡的,本就从开始瞧不起乡下人,也懒得知道她娘舅家里有什么亲戚,至于馨儿说还有这样一门亲戚,他自是不了解。不过在这样一个非常艰难的岁月,还有人能认亲帮助,已是不易了。老话不是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嘛,这馨儿不知哪里积德了,就让她碰见了富亲戚肯帮助,也是天不绝我家啊,要是再没粮食吃,俺这老少娘儿仨真的要喝西北风了。她这样想着,嘴里还是嘀咕起来,身子也转过去,慢悠悠的走出屋去了。
“也不知咱家的蔡仁瞎跑哪儿去了?学什么算命?算不出自己家都快饿死人了?还不知道快回家来!亏你媳妇还知道买了粮食吃啊!等你学成个狗屁先生,家里人都死光了!”柳老婆子站在院子里,抬眼看着天,灰蒙蒙的,她不再追问白雪了,而是埋怨起儿子来。人都是听出有一句可以相信是对的,也就认为其他也是了,因为其他无从考究对错。柳老婆子感觉自己刚才错怪了馨儿的顾家的善良,似是自言自语的埋怨儿子,顺便安慰一下儿媳妇。
白雪看着婆婆走出去了,听出来知道婆婆想她的儿子了。这半年来,她又何尝不埋怨自己的男人一走就不回头?这个院里,别人家每天都是说说笑笑,孩子们打打闹闹,唯有她家冷冷清清,没一点笑声,谁家过日子都不容易,整日劳作,粗茶淡饭,可一家人守在一起也是个苦中有乐,相守相伴,不至于像自己每晚独守空房。这些天来,每每在院子里看见唐民和司丽娟两口子无所顾忌的嬉笑做作,你打我一下,我挠你一下,白雪就莫名的在心里泛起一阵涟漪,进而一阵燥热。她想象这两口子大白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亲亲我我,到了晚上二人世界哼哼唧唧,在被窝里那个云雨劲儿,不知疯狂到什么程度呢。
有一次,唐民看到白雪过来了,就和自己媳妇打闹停下来,似是关心,又看似贪婪的眼神看着她, “弟妹,蔡仁这小子这些天野哪去了,也不回来一趟?他是不是出家当和尚了?改天我陪你去找找他?”唐民在调侃中夹杂着献殷勤。
还没等白雪应话,司丽娟先不干了,伸手就揪住唐民的耳朵,厉声地说:“臭屁三,你嘴里能吐出个象牙不?人蔡仁外出投师学本事去啦,改天回来还不知人家多大本事呢。你也就窝在家里横,到酒厂踩泥巴,有啥出息?再说人馨儿多清闲,又长的好看,用得着你操哪门子心?回家!”
白雪平白无故就遭这两口子一顿揶揄奚落,也是心里气的不行,刚才对他们的羡慕早荡然无存。她心里可恶的骂着:“亏你们还是同学呢,亏你唐三,还是蔡仁的发小呢,亏你司丽娟,为了救你,害的俺家蔡仁成了瞎子,成了男人的难言之隐,一辈子的耻辱!害的俺有苦难说!”
白雪看到唐民被他媳妇司丽娟揪着耳朵呲牙牙咧嘴的样子,咧咧跄跄着回自己家里了,又觉着好笑,解气!尽管知道他们这是打情骂俏,在欺负自己,可一想这世上奇怪,两个人凑齐了一家子,做了夫妻,还一物降一物,着实可笑。当初唐民“救”下司丽娟,绝没想到会成为他的媳妇,而且会管住“坏三”,让他服服帖帖的女人。想到这些,白雪也就觉得自己就该是这个命,嫁给一个瞎子也是她没想到的。小的时候爹娘最朴素的说教就是让她认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说是祖上就这样传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