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一站上舞台，热烘烘的射灯打在身上，她当即紧张得全身僵硬，腿肚子都要转筋了。
可当熟悉的前奏一响，她就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紧张。
而等到第一段旋律结束时，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看一眼旁边的马晓雯，正巧马晓雯也在看她，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笑，顺势换了个队形。
至于最后高潮部分的合唱齐舞，四个人的动作更是前所未有地整齐划一，最后的定格也摆得干净利落，就连之前每次练习都搞错手的黎骁这次也做对了。
一曲舞毕，陈淼跳得满头大汗，却开心得不得了，其他仨人也一样。
可她很快就注意到台下居然寂静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一点反应跟动静都没有。
他们四个不知所措地看向彼此，一时间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陈淼硬着头皮打算鞠躬溜下台的时候，突然听到陈萧尚且稚嫩的声音在台下大喊了一声，“跳得好！”
“特别好！”紧接着就是她妈伍霜萍的声音，伍霜萍喊完还不算，又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开始的时候还有些零碎，不过很快变得雷鸣一般，陈淼注意到就连坐在最前排的校领导跟老师都不约而同地跟着拍起了手。
“那个最漂亮是我姐，我姐跳得最好了！”陈萧仰着下巴站在凳子上大声说，那副得意劲儿就跟上台表演的人是自己似的。
她抱着伍霜萍提前准备好的花束，一路小跑地冲上舞台，大大方方地把花献给了陈淼。
陈淼一时间既尴尬又开心，大笑着把妹妹抱了起来，跟大伙儿一块鞠完躬，然后跑回后台。
他们谁也没想到，后台居然有校报老师在等，说要给他们四个拍照，照片洗出来要放在校门口的宣传栏里。
“老师，等一下能麻烦您帮我跟我妈，还有我妹拍张照片吗？”
陈淼家里不常拍照，上次拍照还是她小学毕业的时候，而且照片里没有妹妹，她那时候脑子没转过弯儿来，坚决不同意跟妹妹一起拍，以至于到现在家里连张正经全家福都没有。
“行啊，没问题。”
陈萧一听，赶忙一溜烟儿跑出去，把她妈也拽到了后台，陈淼则把自己手里的花塞到伍霜萍的怀里。
“妈，您抱着花，我们抱着您。”陈淼说着抱住了伍霜萍的左手，陈萧有样学样，抱住了她妈的右手，她还嫌自己个儿矮，努力踮了踮脚。
“哎，对喽，两位同学再往中间一点……好，都看我，咱们笑一笑，一块说‘茄子’！”
三天后，校报老师把洗出来的7寸照片外加底片一块儿交给了陈淼。
“拍得真挺不错的，就是还缺一人。”伍霜萍把这张合照放在了相框的正中间，“等下个月舅舅出来，咱们一家四口一块去照相馆，再好好拍一张全家福！”
1995年8月，伍霜萍带着陈淼、陈萧早早等在即菏第一监狱的门口，等着接伍霜龙出狱。
“还得等多长时间啊？霜萍，你这有没有个准信儿啊？我这下午还有事儿呢！”
夏文亮等了不到半小时，就在那儿抱怨连连，伍霜萍头都不带回的，直接从兜里摸出包早就预备好的利群扔给他。
“哎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你想哪儿去了？”
夏文亮美滋滋地接了烟，直接拆开就往嘴里塞了一根，边在身上摸索火柴，边探头去看窝在车后座看书的陈萧。
“萧萧是真爱学习啊，这到哪儿都带着书，看什么呢？”
陈萧没吭声，只是把手里的初一代数课本冲着夏文亮亮了亮。
“哟，你都上初中了？”夏文亮说完才觉得不对，立马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你不就比我家那小子大一岁吗？他才上二年级，你就上初中了？”
陈萧压根就懒得搭理他，正好陈淼敲车窗户让她赶紧出来。
陈萧一下车就发现监狱大门开了，几个中年男人鱼贯而出，穿着深蓝色套头衫的伍霜龙拎着个军绿色的大包走在最后头。
他就跟不习惯外头的阳光似的，一直抬手半遮着右侧脸，背也佝偻着，脚步慢吞吞地朝前挪着，跟其他人急切奔向亲友的模样截然不同。
“舅舅！”陈淼第一个朝着伍霜龙跑了过去，她手里还拿着一大支新鲜的柚子叶，这还是伍霜萍特意找水果摊儿的熟人要的，围着伍霜龙又蹦又跳地拍打了一圈。
“咱们去去晦气，讨个吉利！”伍霜萍笑着解释道。
她伸手想把弟弟拎着的包接过来，可伍霜龙却死攥着不撒手。
“沉。”他只说了一个字。
陈萧抱着书，乖巧地站在伍霜龙面前，喊了声“舅舅好”，这还是她第一次不隔着探视玻璃见到伍霜龙。
“姐，萧萧长得可真像你。”伍霜龙微微弯腰端详着陈萧，脸下意识朝右侧，嘴角艰难地向上扬了扬，不过那笑容还没成型，就散了架。
夏文亮靠在车门边，边抽烟边仔细观察伍霜龙。
他知道伍霜龙的岁数不大，还不到30，可眼前这人瞧着起码得40多了，眼角跟额头的褶子深得能夹死苍蝇，头发即使剃成了板寸，依然能明显地看出白了一大半。
伍霜龙的脸上有不少细碎的伤疤，不过最显眼的，得数右边太阳穴边儿上的那道。
那道疤明显凹下去一大块，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捅了进去，连里头的骨头都给弄折了似的，以至于痊愈后的皮肤明显不够使，紧绷拉扯着周边，把眉毛跟眼睛都给拽斜了，让伍霜龙的右半张脸看起来很是凶神恶煞。
夏文亮估摸着这伤起码也得有三四年了。
伍霜龙正微微低头听他姐说话，左脸做出乖顺听话的模样，夏文亮一看就是知道他是装的。
他根本就是一头扮成驯服家犬的饿狼。
夏文亮别的本事没有，可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看人那是一等一的准。
他看得出伍霜龙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当即心有余悸地弹了下舌头，偏巧被伍霜龙注意到，他歪头看了过来，夏文亮当即立正站好、咧嘴赔笑，条件反射般地磕了颗烟，就往伍霜龙眼前送。
伍霜龙伸手就接了过去，可他没往嘴里塞，而是别到了耳后。
“别当着孩子的面儿抽烟。”他沉声说。
“……啊？哎！”夏文亮是一点都不敢耽误，把嘴里的那半截烟直接就扔在地上，又抬脚狠狠地碾了两下。
“霜龙，走，咱们回家。”伍霜萍根本不在意他俩的互动，满心雀跃地拉着弟弟要上车。
伍霜龙却把胳膊从伍霜萍怀里抽了出来，“姐，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等几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