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床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睁开眼,看见马兰花正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湖蓝色的斜襟衫衬得她肌肤如蜜,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发梢那根红头绳像一团小小的火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醒了?"她见我睁眼,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眼角弯成两弯月牙,"药刚熬好,趁热喝了吧。"
我撑起身子,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只余隐隐的钝痛。
马家庄的老中医石飞旻确实有两下子,几副苦药下去,落水时浸入骨髓的寒气便被逼出了七八分。
"多谢马姑娘这些日子的照顾。"我接过药碗,浓重的药味直冲鼻腔,让我不由得皱了皱眉。
马兰花在炕沿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你说话真好听,像学堂里的先生。我爹说你像是读书人,是真的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仰慕。
我低头喝药,避开她热切的目光。
这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被阳光晒成蜜色,一双杏眼灵动有神,是那种山野间特有的、未经雕琢的鲜活美丽。
"读过几年私塾罢了。"我含糊道,将空碗递还给她时,刻意避开了她的指尖。
"那也比我强多了。"马兰花接过碗,手指却还是不经意间擦过我的指尖。
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我...我去给你拿早饭。"说罢便匆匆转身,辫梢的红头绳在空中划出一道慌乱的弧线。
望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我不由叹了口气。
这几日的相处,我能明显感觉到这姑娘对我的好感在日渐加深——换药时她微微颤抖的指尖,说话时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偷看的眼神,还有总是找各种借口多留一会儿的小心思,都像春日里萌发的新芽,藏不住,压不下。
院子里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警觉地坐直身子,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浓眉下一双三角眼如刀子般剜着我。
"汉三哥..."我认出了这是马家的长子马汉三。
"听说你好得差不多了?"他大步走进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阴影笼罩了半个炕面,"既然好了,就该收拾收拾走人了吧?我们马家不养闲人。"他刻意在"闲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刚要开口,马兰花就端着早饭冲了进来,碗里的粥因为她的急步而晃出了几滴,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襟上。
"哥!你干什么?他的伤还没好全呢!"她挡在我面前,像只护崽的母鸡。
"哼,我看他精神得很。"马汉三冷笑一声,嘴角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谁知道是不是土匪派来的探子?"
"胡说!"马兰花气得脸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他救了我,怎么会是坏人?"
马汉三眯起眼睛,目光在我和马兰花之间来回扫视:"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导自演的?那天黑大傻明明就在附近,怎么偏偏是这个外乡人跳下去救人?"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妹妹一眼。
我心头一震。原来那天的落水并非意外?马汉三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让我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哥!你再这样说,我就告诉爹去!"马兰花跺了跺脚,声音里带着哭腔。
马汉三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瞪我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识相的就赶紧滚蛋,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罢,门被他重重摔上,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马兰花咬着下唇,眼里噙着泪花,在晨光中晶莹闪烁:"你别理他...我哥就这脾气。"
她将粥碗递给我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他好像很不喜欢我。"我接过碗,热气氤氲中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泪珠。
"他...他想让我嫁给黑大傻。"马兰花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人是个莽夫,整天就知道打架喝酒。"
她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我死也不嫁!"
我慢慢喝着粥,心里盘算着。看来我无意间搅和了一桩精心设计的婚事,难怪马汉三对我敌意这么大。
粥是小米熬的,里面还加了红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你...你会留下来吗?"马兰花忽然问道,羞怯的声音细如蚊呐,几乎淹没在窗外麻雀的啁啾声中。
我抬头看她,她立刻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将那块布料揉出了一片褶皱。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她的侧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像初熟的桃子般透着青涩的诱惑。
我当然想留下来,在这个朝代,在这个世界,我举目无亲,我无家可归,“我……”,我刚要回答,外面传来马知庸洪亮的声音:"兰花,带客人到堂屋来,咱们开个家庭会议!"
马兰花眼睛一亮,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爹要决定你的事了!"
她不由分说拉住我的胳膊,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心头一颤,"快走快走!"
堂屋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马知庸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旁边是个瘦削的中年男子,眉眼与马知庸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更为阴鸷,应该就是他弟弟马知孝。
马汉三站在窗边,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还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壮实青年,一脸憨相却目露凶光——想必就是那位"黑大傻"了。
他见我进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迸射出嫉恨的火花。
"坐。"马知庸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我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件半新的藏青色长衫,衣领和袖口都浆洗得笔挺,显然对这个会议极为重视。
马兰花紧挨着我坐下,这个举动立刻引来马汉三一声冷哼,而黑大傻的眼神则更加阴郁了。
"今天叫大家来,是商量这位..."马知庸看向我,示意我自我介绍。
"在下姓季,一年四季的季,季春明。"我拱手道,话音刚落,就听见角落里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憋住。
"季先生的事。"马知庸继续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救了兰花,是我们马家的恩人。如今他无处可去,我提议让他留下来,在咱们私塾教书。"
马汉三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爹!他是个外人!谁知道什么来路?咱们马家庄几百年来从不让外人长住!"
"汉三!"马知庸皱眉,额头上现出几道深深的沟壑,"马先生救了兰花,这就是缘分。再说他读过书,正好教孩子们认字。"
他说着,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咱们马家庄的孩子不能一辈子当睁眼瞎。"
马知孝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慢悠悠地开口:"大哥,汉三说得不无道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万一是土匪派来的探子呢?"他的声音像钝刀割肉,让人浑身不舒服。
"二叔!"马兰花急得站起来,辫子因为动作太大而甩到胸前,"季大哥怎么会是土匪?他说话那么文雅,还会背诗呢!"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黑大傻突然瓮声瓮气地插话:"兰花妹子,你别被小白脸骗了!读书人最会耍嘴皮子!"
他说着还示威似的鼓起胳膊上的肌肉,粗布衣袖被撑得几乎要裂开。
我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心里明镜似的。
看来马汉三和黑大傻是一伙的,他们原本计划让黑大傻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好促成这门婚事,却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无意间破坏了计划。
我心里很郁闷,救了马兰花,得罪了两个人,让我留在马家庄的愿望增加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