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林建新丝毫没有感受到父亲的纠结为难,他正沉浸在表哥来疆的喜悦中。
他笑着对李家保说:“家保哥,时候不早了,走,咱们回家吃饭。”
听到儿子这句话,林盛华心中暗叫糟糕,连忙打了个马虎眼,转移了话题。
“家保,你坐了这么多天的车,肯定已经累坏了吧,客运站到实验林场还有一大截路要走,现在天晚了,路不好走,我看就让建新陪你先在二招住一晚,好好休息一下。”
接着,他又交代了林建新一番,“建新,待会儿去招待所办完入住手续,你带家保下馆子,吃顿好的!”
林建新一听,立刻答应下来。
“好的!爸,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李家保不好意思让林盛华破费,赶紧摆手拒绝,“大舅,没事,俺不累,这太破费了,还是成恁家去吧……”
“家保,你就别推辞了。”林盛华打断李家保:“你们兄弟俩年龄相仿,正好可以聊一聊。”
林建新也跟着附和道:“家保哥,待会儿我给你好好介绍一下阿克苏。”
“中。”
林家父子盛情难却,李家保只好答应下来。
三人一起走出客运站。
林盛华来到路边停放自行车的地方,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打开锁链,把李家保的行李放在车后座固定好,推着车,和两个年轻人一起朝第二招待所走去。
到达第二招待所后,林盛华给李家保和林建新两人办好了入住手续,又塞给林建新十元钱和几张粮票,并叮嘱他好好招待李家保,然后便骑上自行车,离开市区,摸黑返回了位于市郊实验林场的家中。
招待所的服务员领着林建新和李家保来到一间四人间的门口,打开房门后,交给两人一把挂着房间门牌的钥匙,并叮嘱道:“虽然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人住进这个房间,但今晚可能还会有其他人入住,请你们保管好自己的行李物品,若是丢失,招待所概不负责。”
说完,服务员便离开了。
林建新和李家保两人进屋后,各自挑了一张床。李家保将装行李的蛇皮袋放在自己的床下。林建新则坐在床边,一边等李家保放行李,一边打量着这间屋子。
屋内空间不大,却干净整洁。木质门窗,水泥地面,油漆刷墙,屋顶悬挂着一盏明亮的电灯,靠墙摆着四张床。
“不知道待会儿休息时,还莫人住进来。”李家保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又蹲下身将自己的蛇皮袋朝里塞了塞。
林建新甩了甩手中的票子,催促道:“家保哥,你就别操那份闲心了。走,咱们去下馆子!”
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阿克苏这个西部边陲小城里的饭馆也渐渐多了起来,烟火气日渐浓郁,但与沿海一些省份相比,粮票制度尚未取消。
林建新记着父亲的叮嘱,带着李家保来到阿克苏市里最上档次的托木尔峰饭店。
托木尔峰饭店的门面十分气派,足足有三层楼,是阿克苏当时为数不多的高楼之一。林建新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但想到兜里的十元“巨款”和几张粮票,他的腰板子顿时硬气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饭店,十分阔气地点了几盘硬菜。
交了钱和粮票后,李家保脸上露出了肉疼的表情,龇着牙,小声对林建新说:“建新,这该(这里)吃饭太贵了,要不咱走吧!”
林建新拍拍自己的口袋,笑着安慰李家保:“家保哥,你远道而来,好好招待你是我爸给我安排的任务,要是我完不成任务,回家肯定得挨批评,你就当帮我完成任务吧!”
“这……”
“家保哥,你不用操心钱的事,待会儿尽管敞开肚皮吃,把好菜好饭全都吃进肚里才能回本。”林建新给李家保做思想工作。
李家保犹豫了半天,才勉强点头道:“那……中吧。”
两个年轻人在托木尔峰饭店里饱餐了一顿。
而此时,实验林场,林家的小屋中。
昏黄的灯光下,吴霞正坐在饭桌旁,皱眉看着窗外的夜色,焦急地等着丈夫和儿子回来吃饭。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
吴霞起身,正准备把饭菜端去厨房热一下,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
这声音吴霞十分熟悉,正是林盛华骑的那辆老二八杠自行车的专属“交响曲”。
吴霞知道是林盛华回来了,脸色一黑,心里的焦急顿时转化为熊熊怒火。
林盛华刚推门走进屋内,吴霞冷着脸,将手中的菜碟重重地朝桌上一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姓林的,这么晚了,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被戈壁滩上的野狼叼走了呢!”
说完,吴霞朝林盛华身后看了看,没看到儿子林建新的身影,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继续数落道:“建新呢,怎么还不回来,又野到哪儿去了?你们父子俩,老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吴霞狠狠数落了丈夫和儿子一顿,等到口干舌燥,才气呼呼地休战。
林盛华拉着吴霞的胳膊,让她在饭桌旁坐下,有些忐忑地说道:“老婆子,你骂也骂了,现在该消火了吧,你坐下来,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你先看看这封电报。”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今天下午收到的那封电报,展开交到吴霞手里。
林盛华是实验林场的副场长,地区有名的林业专家,整天泡在试验田里搞苗木种植实验,是个十足的“树痴”,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是“大拿”,但在家就是个甩手掌柜,啥也不会,啥也不管,林家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要靠吴霞来操持,所以吴霞的意见,林盛华向来十分尊重。
吴霞看完电报内容,面露惊讶。
“什么,家保从老家来新疆了?”
“嗯。”林盛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妻子脸上的表情。
只见吴霞慌忙起身,催促林盛华道:“你这个死老头子,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快!咱们快去农一师客运站,家保肯定已经到了!”
吴霞说着,就去拿帽子围巾,披上棉衣准备出门,林盛华连忙拦住她。
“老婆子,你同意让家保住在咱家?”
“你说什么胡话呢?都是自家孩子,他来新疆投奔你这个大舅,难不成我还会把他赶出去吗?”
“你同意就好。”林盛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吴霞再次催促道:“咱们得赶紧把家保接回来,阿克苏昼夜温差大,别把孩子冻坏了!”
“不用去了。”林盛华这才跟吴霞说了实话:“我就是因为去客运站接家保,所以才回来晚了。”
吴霞追问道:“家保人呢?你接到哪儿去了?”
林盛华小声辩解:“我怕你不接纳他,想着先回家同你商议,就让建新陪他去住招待所了。”
吴霞闻言,一把揪住林盛华的耳朵,训斥道:“好你个林盛华,在你心里我吴霞就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人吗?我告诉你,你想错了!今天太晚了就算了,明天一早,你立刻去招待所把两个孩子给我接回来!”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林盛华的耳朵虽然被拧得很痛,但脸上却满是抑制不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