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傅亭玉正式在饭店干满一个月的日子,她看着挂历上的日期,心情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般舒畅起来,终于可以领到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了。上班的途中,她感觉空气都是甜的。
她今天就想跟经理谈辞职的事,发了工资先买个手机,不用太贵,能接打电话的就行。然后给爸妈买礼物,她爸天天在外面放牛,风吹日晒的,给她爸买个遮阳帽和墨镜,给她妈买件新衣服,她妈一件衣服穿了至少十年,洗的都发白掉色了,她让她妈买件新衣服,她妈就说养牛什么衣服也穿不干净。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新衣服还是要买的,顺便给她弟买本摩托车杂志。也不知道男孩子怎么都喜欢摩托车,蒋独立就喜欢摩托车,眼睛透过头盔的镜片闪烁着一股野性和自信,他喜欢把马力开到最大,在公路上风驰电掣。
傅亭玉觉得骑摩托是项危险的运动,蒋独立觉得骑摩托很酷,酷是挺酷的,可是也挺危险,反正她驾驭不了。
虽然摩托车她驾驭不了,她可以驾驭骑摩托的男孩子啊,嘿嘿,想到这里,傅亭玉笑了。
傅亭玉来到工作的饭店,跟经理说了辞职的事,经理慢条斯理的说:“在这里干的不开心吗,还是跟同事闹什么不愉快了,怎么干一个月就走了。”
傅亭玉腹诽道:当然不开心了,一天十五个小时连轴转,谁能开心的起来,想到上次员工聚餐经理非要让她喝酒才能离席,她对这个人就感到厌恶,还有一个原因,饭店的工作环境不好,嘈杂潮湿藏污纳垢,她每天都想逃离,最后为了钱还是忍了。
傅亭玉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表面功夫还是做的很到位,“同事都挺好的,就是不想干了。”
经理坐在旋转椅上,把椅子转来转去,道:“你突然说要走,我一时半会儿上哪找人顶替你的位置,这样吧,你再干几天,等我找到人了你再走。”
傅亭玉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后厨就两个洗碗工,她要是走了是忙不过来,就答应晚几天再走。
傅亭玉有些失落,领完工资给家人买礼物的计划泡汤了,只好咬牙坚持几天,工资在人家手里,当然是任人拿捏了,她突然觉得挣钱真是太难了。
就这样,傅亭玉又在后厨干了一个星期,想着经理招到人了就能让她走了,她的离职之心蠢蠢欲动,工作的热情也大不如前,甚至产生了抵触情绪。她问了几次经理招到人了吗,经理却对她的态度不咸不淡。傅亭玉觉得经理是在忽悠她,有几个在后厨学徒的小男孩儿也决定辞职了。他们在后厨干了半年,觉得在饭店的工作没有前途,几个人商量着回老家。经理扣了他们每人一个月的工资,就放他们走了。
傅亭玉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直接找经理理论,“我已经干满一个月了,而且你说让我再多干几天,找到人就让我走,我看见昨天有几个来应聘的,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吧,我多干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的钱我不要了,你把工资给我我今天就走。”
经理冷眼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可是来应聘的都是服务员,没有人应聘洗碗工,你走了活儿谁干。”
后厨洗碗工大都是五六十岁,年轻的小女孩没人愿意去刷碗,像傅亭玉这样不想跟人打交道才选择去后厨刷盘子刷碗。
傅亭玉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怒道:“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提前跟你说我要辞职,现在我就要走,你把我的工资给我。”
经理两手一摊,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早就修炼成精了,还对付不了傅亭玉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儿,赖唧唧的往沙发座椅上一靠,两条腿搭在前面的桌子上,讥讽道:“想走你现在就可以走,我又没拦着。”
“把工资给我。”
“什么工资,你走了没人刷碗,给饭店造成这么大的损失算谁的。”
傅亭玉不想跟这种无赖继续纠缠下去,她听说这个经理的风评很不好,跟店里的女员工打情骂俏,很多女员工都被他揩过油,有人想要离职,他大多会用各种理由扣掉一个月的工资,很多人拿到钱的时候都忍了,不想跟这种无赖纠缠下去。
傅亭玉从饭店走出来,心情万分沮丧,她不明白她付出了劳动为什么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心里难过极了,踏入社会没多久,所见所闻都颠覆了她整个世界观,她在书本上学到的那些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在这里全都用不上,就像用尽全力,一拳打在棉花上,突然有些失落。
傅亭玉跟无良奸商吵了一架,漫无目的的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人头攒动,有人急匆匆赶时间,有人悠哉的闲逛,走着走着,她突然想到了这么,书上说的,法律保护每个劳动者的合法权益,我就不信了,法律管不了奸商。
有法律保护,傅亭玉的腰杆挺起来了,她一边走一打听劳动保障局怎么走,好在并不难找,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站在劳动保障局庄严肃穆的大门前。
五分钟后,傅亭玉垂头丧气的从里面走出来,她简单讲述了自己来的原因和请求,工作人员给了她一张表格,让她按照表格上的要求填写信息,然后就让她回家等通知了。
傅亭玉进去的时候信心满满,出来的时候士气打消了一半,觉得自己真是没用,辛辛苦苦工作了一个多月,手都泡肿了,最后连工资都没要下来,委屈的直掉眼泪。
人在外面受了委屈就想回家,傅亭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回家,有爸妈在的地方就是她的避风港,在外面总觉得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傅亭玉收拾好行囊准备回家,出来一个月一分钱没挣着,只能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了,傅惜玉收拾了一下也跟着回去了。
坐在回家的公交上,傅亭玉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本来计划的好好的,挣到钱给父母买礼物。
刚刚步入社会,就让她栽了个大跟头,让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她自诩聪明绝顶,其实被人玩弄鼓掌之中,她想,大概课本上只教她要做个好人,没教她怎么妨坏人。
离开家一个月,一回到家,傅亭玉热情的搂着她妈叽里呱啦的说了些对父母的思念之情。
没想到傅婷婷在家,她在纺织厂上班,半年回来一次,她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戴着一副镜片厚的吓死人的眼镜。
傅亭玉也是近视眼,可是她眼镜的镜片薄薄的一片,镜片大概一毫米左右,可是那青年镜片的厚度肉眼可见,据傅亭玉分析,他近视至少一千度。
傅亭玉把傅婷婷拽到一边,悄悄的问:“大姐,那个人是谁啊,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傅婷婷耸了耸肩,瞥了那人一眼,似乎很看不上的样子,“你说常涛啊,他不是我男朋友,他追我,我没答应。”
常涛像只哈巴狗一样跟在傅婷婷屁股后面,一点男子汉气概也没有,傅婷婷如果不喜欢他就别把人带到家里,把他带回家,好像见家长似的。
傅亭玉皱眉,道:“你要是不喜欢他,就跟他说清楚。”
傅婷婷道:“他愿意跟就跟着呗,腿长在他身上。”
“你们怎么认识的?”
“相亲认识的。”
“认识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了。”
傅亭玉道:“认识这么久了,你要是对人家没那个意思就跟他说清楚,不要让他误会。”
傅婷婷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求的感觉,她虽然看不上常涛,可是被人追求觉得自己很有魅力,得意洋洋的道:“我跟他说了,他非要厚着脸皮跟着我,非要来咱家,撵都撵不走。”
常涛见到傅亭玉乐呵呵的上前打招呼,“妹妹,早就听你姐提过你了,你姐说你学习好,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傅亭玉礼貌不失尴尬的笑笑。
傅婷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谁让你跟我妹说话,滚一边去。”
傅亭玉惊讶的张大嘴巴,觉得傅婷婷这么骂人,多伤人自尊心啊,她想常涛肯定会生气的。
让傅亭玉更惊讶的是,常涛不仅不生气,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灰溜溜的滚一边了,小声的对傅亭玉道:“你姐天天骂我,一不高兴就拳打脚踢,我胳膊上都让她掐紫了,你姐请她朋友吃饭让我去付账,嘿嘿,你姐花钱的时候想到我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乐在其中。
傅亭玉震惊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觉得傅婷婷和常涛的相处模式太奇怪了,简直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过听他的意思傅婷婷没少花他的钱,傅亭玉觉得找个机会提醒她姐一下,既然不同意就不要花人家的钱,到时候说不清了。
晚上,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吃晚饭,他们六口人难得团聚,自从傅亭玉长大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连在一起吃饭都成了奢侈。
傅婷婷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给父母买了两罐营养品,傅亭玉打开铁罐,里面是褐色的粉末味道怪怪的。
她道:“买什么营养品啊,多吃蔬菜和肉比营养品好,营养品这种东西没什么卵用。”
傅婷婷不满道:“一罐五百多块呢,你小心点别弄撒了。”
黎淑英听到这么贵重,心疼道:“你在哪买的。”
傅婷婷道:“我朋友是卖营养品的她说给我打八折,吃完了再找她买。”
傅亭玉哈哈笑道:“你朋友肯定是骗你的。”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充满磁性的嗓音传了进来,大声到:“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屋里的众人齐齐回头,傅亭玉微怔,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躲到最里面,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还能有谁。
蒋独立双手插在裤兜里弯腰走了进来,嘴角上扬,傅思文和蒋自立紧随其后。
一时之间,方寸之地聚集了八个人,显得更加拥挤了,她家就两个房间,根本避无可避。
傅亭玉有些心虚,她没有想到蒋独立会来,自从上次他们大吵一架后很久没有联系了,见了面不知该怎么办,她总算明白蒋独立那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不就是跑不了吗,她就是跑的再远也是要回家的,她只要回家他们就会见面。
傅亭玉心里忐忑不安起来,瑟缩在傅婷婷身后,不敢轻举妄动。
傅婷婷见到蒋独立兄弟俩很是热情,像个大姐姐一样,和蔼道:“你们怎么来了,好久不见。”
蒋独立微微点了点头,他们这群小辈几乎是一块长大,傅婷婷比他两岁,尽管两家长辈不合,可是完全不影响他们小辈之间的感情,在他心里傅婷婷就像姐姐一样很是尊敬,笑道:“大姐好。”
傅婷婷道:“快进来坐吧。”
蒋独立站定后,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傅亭玉身上,傅亭玉似乎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蒋独立挑了挑眉,傅亭玉咽了咽口水,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蒋独立的目光像慢镜头一样从她身上缓缓移开,落到傅惜玉脸上,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傅惜玉道:“今天下午。”
蒋独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自然而然的坐在傅亭玉身边的沙发上。
傅亭玉迅速低下头,手忙脚乱的抚弄头发,好像变成了哑巴。
蒋独立道:“你把头发弄得更乱了。”
傅婷婷道:“大立,听说你回老家相亲了,定好了吗?”
蒋独立把目光从傅亭玉身上挪走,道:“没有。”
傅婷婷道:“没关系,第一次相亲大概率都不会成功,缘分还没到吧。”
蒋独立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傅亭玉噎了一下。
众人开始嗡嗡嗡的闲聊起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傅惜玉聊了些她在工作中的趣事和在外面的所见所闻。
蒋独立的心情似乎不错,不知从哪听来的笑话,分享给大家听,他讲的大都是荤段子,把众人都逗笑了,他自己也笑的合不拢嘴。
蒋自立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神经大条的哥哥,觉得这么多人在场,言辞方面要收敛一些,他们一帮大老爷们在一起什么龌龊的玩笑都能开,可是屋子里还有这么多女孩子。
他讲的段子很隐晦,傅亭玉虽然听的云里雾里,但她不是傻瓜,能听懂段子里的内容,蒋独立时不时拿余光瞥她一眼,傅亭玉感觉身边埋了一个定时炸弹,坐立难安。
蒋独立看了傅亭玉一眼,没安好心道:“脸怎么红了,你又听不懂。”
傅亭玉翻了个白眼,“谁说我听不懂。”
蒋独立道:“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还是个雏呢,能听懂才怪。”
傅亭玉:“……”
众人:“……”
这句话的效果比刚才的荤段子还要晴天霹雳,屋子里的人被劈的外焦里嫩,没有人敢接下一句了,都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瞟。
傅亭玉差点从床沿滑下来,看傻子似的看着蒋独立,他这个人从小就语出惊人,这个场合,这个时机,挑的真是没谁了,只觉得脑袋快要爆了。
蒋独立愣怔了半秒,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他平时口无遮拦惯了,每天对着机床几个小时,就靠这些荤段子来解解闷,工厂里的工人加上他都是糙汉子,平时什么玩笑都开,聊天聊的忘乎所以,还以为在自家的工厂里,随口这么一说,生生把那句习惯成自然的话说了出来。
众人脸上的表情可谓十分精彩了,哼哼哈哈,都假装听不懂的状态,这些人中,蒋独立的风流韵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剩下的几个人中,傅亭玉刚走出校门,大家都在盘算着蒋独立方才的那句话,“你和我们不一样”,到底谁和她不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咳一片。
傅婷婷忍不住皱眉,看着傅思文,“文文,你交女朋友了吗?”
傅思文忙解释:“没有,没有。”
傅婷婷教育道:“不管有没有,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能乱来,影响精力。”
她说的含蓄,众人都听懂了,整张脸都红透了。
傅亭玉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于是她缓缓转头,想要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异样。然而,就在她转过头的瞬间,她的目光与蒋独立的眼神撞在了一起。那一瞬间,她的心跳仿佛停止了跳动,整个人都怔住了。
蒋独立的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够穿透人的内心。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让傅亭玉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在那一刻,她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两人前段时间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的画面。那些美好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令她不禁脸红心跳。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他们彼此拥抱,亲吻着对方。那时,她能感受到蒋独立温暖的气息,傅亭玉的思绪开始混乱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她试图从蒋独立的眼中找到一些答案,但却只看到了更多的疑惑和困惑。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纠结,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画面如此清晰,仿佛电影回放,傅亭玉轻咳一声,双手掩面,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心想他们什么都没做,思忖着“雏”的界限在哪,接过吻算不算,想到这里,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傅婷婷看了她一眼,“你叹什么气?”
傅亭玉道:“没什么。”
傅婷婷笑盈盈地看着她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以交男朋友了,赶明我让常涛帮你问问,他们井队上有很多优秀的男孩。”
傅亭玉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傅婷婷有些生气,道:“什么不用了,这么大还不谈恋爱,有本事你自己找一个。”
不知是不是傅亭玉的错觉,她感觉蒋独立的身体好像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