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常涛热情的附和道:“好啊,我们井队上有好多没结婚的男孩子呢,赶明我帮二妹问问,二妹这么优秀,就怕他们配不上。”
傅婷婷道:“怎么配不上,你上班的时候帮忙问问,感觉有合适的就给我妹介绍一下。”
自从认识傅婷婷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求他办事,常涛笑道:“好啊,不过我们井队上的男人都是大老粗,不知二妹喜欢什么类型的。”
傅亭玉有点郁闷,年纪轻轻就被催婚,低声道:“不用了。”
傅婷婷道:“什么不用了,你也该谈恋爱了,多接触接触男孩子。”
傅亭玉低声道:“姐,我不想谈恋爱,更不想结婚。”
傅婷婷道:“谁让你结婚了,先谈着呗。”
傅亭玉道:“我不想谈恋爱。”
傅婷婷道:“就是因为没谈过恋爱才要多谈几个,多跟男孩子接触接触,你别整天待在家里,出去见见人。”
傅亭玉道:“我不想接触。”
傅婷婷急眼了,“那你想干嘛,你知道井队上的男孩子多抢手吗,工作稳定,还是铁饭碗,父母都有退休金,怎么配不上你了,你要是找个本地人,以后不干活在家安心当少奶奶不好吗,爸妈也省心了,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挑三拣四。”
傅亭玉:“……”
蒋独立方才心情大好,听见姐妹俩的对话,突然安静下来,端坐在一旁看电视,他的心思压根不在电视上,因为怕再冒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他之后的一个小时都异常的安静,双手放在身侧,端端正正的坐在小床上。
傅亭玉吃完饭安静的坐在床边,她其实没什么食欲,随意扒了两口。
傅婷婷在外面习惯了,到家反而觉得哪哪都不顺眼,嘟囔道:“家里真是乱死了,到处都是牛粪,把我新买的鞋都弄脏了,一天也不想多待,养牛真不是人干的活。”
“爸妈真是太不容易了,你看看本地那些退休职工,整天不是打打牌,就是出去旅旅游,日子过得多潇洒,你要是找个本地人,爸妈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这么大了一点也不懂事,不知道替爸妈分忧,跟小孩儿似的。”
傅亭玉沉默不语。
临出门前,傅婷婷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身后的桌子上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交到傅亭玉手里,“我给你买的礼物。”
傅亭玉一愣,从小到大很少有人送她礼物,“什么东西?”
傅婷婷把盒子放到她手里,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傅亭玉犹豫了一下,解开盒子上的包装带,打开盖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套蕾丝材质的女士内衣,极其省布料,穿了跟没穿一样。
傅亭玉脸一红,把盒子丢了出去,“我不要。”
傅婷婷蹙眉,“专门给你买的,为什么不要,不喜欢吗?”
傅亭玉脸红道:“我不穿这个,你不用给我买。”
傅婷婷道:“你不穿这个那你穿什么,女人哪有不穿内衣的,还穿吊带,都多大了穿吊带,都不会打扮打扮自己,你看有的女孩子长的一般,可是很会打扮,人靠衣服马靠鞍,男人都是视觉动物,都喜欢漂亮的,你看看你,一点儿女人味儿都没有。”
傅亭玉脸红道:“我穿不惯。”
傅婷婷道:“穿着穿着就习惯了,你别穿吊带了,女人的内衣不能低于一百块,把你的吊带赶快扔了吧,穿上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我去给你换。”一边说一边教傅亭玉怎样做个有魅力的女人。
傅亭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能不当着蒋独立的面说这些吗?
蒋独立目视前方,装傻充愣,老老实实坐在她旁边,貌似在认认真真的看电视,实则不然,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瞟了一眼傅亭玉,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
傅亭玉为难的看着手里的礼盒,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也奇怪,别的女孩身体发育的很好,可她的身材好像从小到大没什么起伏,傅亭玉并不在意自己的身材,虽然跟性感不沾边,觉得平胸也挺好,没什么可自卑的。
她把盒子推了回去,“我不要,穿着不舒服。”
傅婷婷坚持道:“穿着穿着就习惯了。”
傅亭玉心道:你说那么多也没用,反正穿不穿我说了算。
谁知,傅婷婷似乎猜中了她的心思,长叹一声,道:“穿上吧,显得大点。”
傅亭玉愣了愣,她未明白“显得大点”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蒋独立显然心领神会,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丧心病狂的大笑起来。
傅婷婷和常涛走后,傅亭玉闷闷不乐,觉得鲜花插在牛粪上,替傅婷婷鸣不平。
常涛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傅婷婷甩都甩不掉。
傅亭玉跟她妈抱怨,“妈,那个常涛怎么老粘着我姐,好像怕我姐跑了似的,想跟我姐单独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你不会真的同意我姐跟他结婚吧,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黎淑英一边清理水泥槽里牛群没有吃完的碎渣,一边道:“他当然怕你姐跑了,就他那个样子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做梦都得笑醒。”
傅亭玉想到常涛瘦的跟麻杆似的,摇头道:“妈,你是不是也觉得他配不上我姐,我看他呆呆傻傻的,我姐跟着他能幸福吗,天下的好男孩儿多的是,随便找一个都比他强。”
黎淑英瞟了傅亭玉一眼,愠怒道:“小孩子家别乱说话,你懂什么,常涛长的不难看,就是矮了点,不是什么大毛病,常涛性格好,为人老实,结婚就要找这样的。”
傅亭玉撇撇嘴,感觉“老实”成了贬义词,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做主,真是可悲。
黎淑英语重心长道:“你姐跟常涛结婚后,起码不用为钱发愁了,他是油田本地人,有正经工作,父母都有退休金,这条件不是挺好的吗,你看有的女孩子长的多漂亮,找了个又挫又矮的本地人,不就是图人家的钱吗,再说了我看常涛长的不错,你姐要是真跟他结婚了,就不用到处打工,你姐之前在理发店上班认识了个男孩儿,那男孩子长的是不错,可是男孩儿是农村的,让你姐回农村种地吗,她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如果你姐跟常涛结了婚,就什么也不用干。”
傅亭玉努了努嘴,不赞同她妈的观点,怎么感觉结婚跟阴谋似的,算计来算计去。
…………………………
傍晚,傅思文急急忙忙回到家,他在化工厂上班,每天下班全身上下都被染成五颜六色,蓬松的头发扑簌簌直往下掉粉末,他急匆匆脱掉工装工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准备出门。
傅亭玉自从在饭店回来后感到一阵挫败,意志消沉,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搬个凳子坐在牛棚外面跟牛说话。
牛群伏在软绵绵的草垫子上静静的咀嚼嘴里的食物,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心里肯定想:这是哪来的大傻瓜。
傅林和黎淑英整天忙忙碌碌,无暇顾及她,黎淑英每天还是照常推着平板车到处割芦苇,这次她小心了许多,割芦苇之前先检查一下里面有没有铁丝网之类的东西,给牛群准备过冬的草料。
傅亭玉跟着她妈去河边割了几次芦苇,她的手被镰刀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她妈说她只会帮倒忙。
傅亭玉心中有苦说不出,只能跟牛群说着心事。
傅思文几乎不着家,傅亭玉想跟弟弟亲近亲近,可逮不着机会跟他讲话,他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头。
傅亭玉扭头看他,“你又准备去哪鬼混啊,整天不着家。”
傅思文一边洗头,一边道:“我去找二子玩。”
傅亭玉双手托腮看着他,想要重新认识这个弟弟,她十四岁回老家上学,一走就是三年,高中毕业回来后,傅思文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跟她记忆里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男孩儿对不上号。
傅思文不喜欢学习,十三岁就辍学打工,他工作的时候年纪小,身子单薄,开始没有厂子愿意要他,觉得他肯定干不来,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干体力活,好在有一个效益不好的化工厂愿意收留他,试着让他干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化工厂老板激动的发现这个小伙子诚实勤劳能吃苦,无论多脏多累的活儿他都愿意干,傅思文的工资从最初的八百一个月,涨到两千,钱虽然不多,却解决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不知怎的,看着傅思文长成大人的模样,傅亭玉高兴不起来。
他本该上学的年纪,却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傅亭玉打心里觉得对不起他,因为她上学拖累了弟弟妹妹,傅思文每天干干净净的上班,脏兮兮的回来,不难看出他工作的环境有多恶劣,浑身上下布满粉尘,每天脸上都像是涂了一层水彩画,皮肤被化学品刺激的长出痘印。
傅亭玉拿用温水泡过的毛巾给他擦脸,心疼道:“你明年换个工作吧,你的工作又苦又累,化学品对身体不好,换个轻松的工作。”
傅思文用温毛巾敷着脸,道:“哪有什么轻松的工作,好多工厂不愿意要我,他们嫌我年纪小不要我,再说了,我没有学历,还能干什么,我年轻有的是力气,再干几年,等家里有钱了就不干了。”
傅亭玉眼眶微红。
傅思文笑道:“好了,又没什么,老板可重视我了,我的工作也不是很累,已经习惯了,你看,我胳膊上的肌肉,还有六块腹肌呢,不用去健身房健身,老板准备给我涨工资了呢,我不能去外面打工,爸养这么一大群牛,需要帮手,我要是走了,牛群要是生病了,爸找谁帮忙啊。”
傅亭玉道:“养牛真是天底下最累的活了。”
傅思文笑道:“爸说趁他还年轻,想再养几年,等手头宽裕了给我买辆车,我已经会开车了,可惜年纪不到还不能考驾照,买车以后我打算跑出租,不给别人打工了。”
傅亭玉没想过以后的日子,她不会打算这么长远,对傅思文说的这些无感,她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子,但肯定一片光明。
傅思文梳妆打扮完毕,对着镜子满意的照了照,抹了抹头发。
傅亭玉翻了翻白眼,“臭美。”
嘴上虽然这么说,傅亭玉觉得有这个弟弟让她感到骄傲。
发现吾家有男初长成,傅思文越来越耐看了。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有这样的潜质呢,从前,她的眼睛里全是蒋独立,从来没把整天哭鼻子的弟弟放在眼里,傅思文小时候跟女孩一样娇气,走路摔跤,晚上怕鬼,夜里尿床,哭哭啼啼,傅亭玉一向觉得男孩子应该心胸宽广,顶天立地,她的心里眼里全被蒋独立占据了,忽视了其他人。
这次回来,她惊讶的发现傅思文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成熟稳重,乖巧懂事,变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傅亭玉双手托腮,像欣赏名画似的看着他,乌黑的头发,高挺的鼻梁,结实的肌肉,一身素衣掩饰不住少年的神采,一如画中的少年般明亮。
傅亭玉喃喃道:“家里的这些牛把你拴住了,这么一个大好青年,应该有更好的前途,出去见见外面的花花世界,而不是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养牛。”
傅思文不觉得惋惜,乐呵呵笑道:“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
傅亭玉惋惜道:“你就是出身不好,你比油田那些男孩子强一百倍,他们什么都不如你,不会修摩托车,不会电焊,不会修机器,可是他们的出身好,如果你出生在油田那些职工家里,你也可以到井队工作,不用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
“同样都是人,他们凭什么享受国家这么好的待遇,真是不公平,这么勤劳善良的少年,应该有一个大好前程。”
“这个世界真不公平,那些不如你的人生活富足,这么一个大好青年,受这么多苦。”
傅思文却从来没想这么多,他是个想法单纯又实际的人,认认真真工作才能挣钱,钱不会自己掉下来,他还年轻,有大好的将来,没想到傅亭玉对他的评价颇高,得意的拢拢头发,“有我这么优秀的弟弟你是不是特别骄傲呀。”
傅亭玉哈哈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男孩子要是开始打扮自己了肯定就是谈恋爱了,我不是那么封建的人,你要是谈恋爱了就告诉我,把人家女孩子带回来,我给你参谋参谋,你别藏着掖着啊。”
傅思文有些脸红,忙否认道:“没有。”
傅亭玉道:“真没有?”
傅思文嘿嘿笑道:“要是有,我肯定带回来让你瞧瞧。”
傍晚,一家人围着木桌吃饭,傅思文火急火燎的推门而入。
傅亭玉条件反射的看了看他身后,空无一人,蒋独立没来,他是不是生气了,自从他们上次吵架,蒋独立已经好几天没来了,傅亭玉有些失望,把目光移到手里的馒头上。
傅思文一进门就慌慌张张的道:“我晚上不回来了,大立受伤了,他的胳膊被刀片削掉一层皮,流了好多血,血把衣服都浸透了,他爸妈送他去医院了,我和二子去医院陪他,看看他伤势如何。”
黎淑英大惊失色,关切的问,“大立没事吧,你快去看看,路上小心。”
傅思文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走后,傅林和黎淑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来。
傅林叹了口气,“大立这孩子也是可怜,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黎淑英道:“都怪他那个妈,霸道不讲理,去年招了几个工人,结果人家干了半年都不发工资,拖欠工人的工资,那几个工人就走了,你说她也真是的,人家给你干活,你怎么不发工资,这不是不讲理吗,结果现在好了,没人给他家干活,招不来人了,活都让大立干了。”
“唉,还是大立他妈有福气啊,两个儿子都能给家里挣钱了,看看咱家三个闺女,还要花家里的钱。”
傅亭玉听不得她妈这么评价她,撅着嘴道:“妈,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亲闺女呢。”
黎淑英没好气的瞅了她一眼,“你看看你,手无缚鸡之力,让你给牛割草,起了一手水泡,每天睡到大天亮,你能干什么?”
傅亭玉闷闷的吃完饭,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来到牛圈。
她站在漆黑的牛棚下面趴在牛圈的栅栏上,牛群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绿光,四周薄雾笼罩,远处雄伟的高楼大厦和茂密的树林隐没在撩人的夜色里。
傅亭玉抬头看天,穹顶漆黑,突然之间有点冷。
第二天清晨,傅思文匆匆回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眼睛下面两个乌黑的眼圈,应该一夜没有合眼。
傅亭玉问他:“蒋独立的伤势如何?”
傅思文道:“伤口缝了十二针,鲜血把汽车座椅都染红了,大立一滴眼泪都没掉,嘿嘿,医生给他包扎好伤口让他留院观察几天,他现在还躺在医院呢,真可怜,好了,不说了,你要是想知道他的情况就去医院看他吧,让我睡一会儿,你别打扰我,昨天晚上在医院的地板上睡了一夜,把我硌死了,我进去睡一会儿,别打扰我,下午还要上班。”
说罢,倒头就睡。
傅亭玉还想问他更多关于蒋独立的事情,犹豫了半天,还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