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大妈们手持棍棒,前后夹击,把陈家明挟持到村中心一座大仓库里。
过来的路上,陈家明不断解释,自己是镇南港本地人,和越南没有半毛钱关系。可大妈们一听女孩喊他“十万哥”,就立刻意识到他是近期上了A级通缉令、悬赏高达10万的越南悍匪莱特林。他们根本不相信陈家明说的任何一句话,联手把他从车上拖了下来。
有的村民想要直接把他移送法办,换取那笔高额赏金;有的村民则反对,认为这么做会坏了规矩,因为现在中越民间有不少人觉得,“十万哥”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义士。
两拨人僵持不下,只好先把陈家明押到仓库里,看这架势,似乎打算对他进行一场“内部审判”。仓库内除了存放一些农具,还停放了好几台修桥造路的大型机械,一台水泥搅拌机正轰轰运转着。
然而,极大的轰鸣声完全盖不住仓库深处传来的凄厉哀嚎声。
“我错了!我错了!放我出去!你们这样弄我会死的!”
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名老者正带着几个壮年的男子用红砖头和水泥砌墙,似乎要把一名年轻的男孩永久封死在仓库尽头的一个小隔间里。
“啊啊啊……放我出去……我受不了了……”
砖墙内的男孩似乎十分痛苦,一边惨叫一边拼命挣扎,乡亲们对这个场景习以为常,而陈家明早已吓得腿软。
片刻后,带头砌墙的老者来到了陈家明跟前。老者年近六十,皮肤黝黑,头戴草帽,身穿背心,脚踩凉拖。虽然已过花甲之年,但他双臂壮硕有肌肉,双目炯炯有神,说话中气十足,一开口,村民们就立即安静下来。
“搜过身了吧?”
“搜了,干净的,没带枪。”为首的大妈回应道。
“你叫啥,从哪里来的?”
“我叫陈家明,本地人,从小在这出生长大,我只是刚好和那个通缉犯长得很像而已,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村长,别被他忽悠了,我们上网查了,他就是那个十万哥,长相可能一样,但衣服鞋子帽子不可能这么巧都一样吧?”
“阿姨,你仔细想想,我如果是逃犯,怎么可能穿着同样的衣服,这不是等着被抓吗?”
“鬼知道你怎么想的……”
村长刘八拍了拍手,示意二人先别吵,听他说。
“你说你是本地人,那你是哪个县哪个村的?”
“我、我、我小时候在陈屋村长大,就是靠近黑金滩那个陈屋村!”
“陈屋村?你爸叫什么?”
听到陈屋村的时候,刘八的眼神明显变了,陈家明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慌忙回答:“我爸叫陈江豪,江水的江,豪气的豪。”
“我认识好几个陈屋村的人,没听说过陈江豪。”
刘八的回应,让陈家明心顿时又凉了半截。他倒不是怕自己被当成通缉犯送到警局,他怕的是自己没法跟警察解释后备箱那箱钱,以及后盖上那个弹孔。现在那辆车上全是陈家明的指纹,他很难完全撇清关系。
犹豫间,砖墙内的男孩突然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本来很镇定的大妈也皱起了眉头,“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把他封在里头。”
“谁叫他破坏规矩,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刘八冷酷反驳道。
陈家明慌极了。他不想被移送法办,更不想继续被扣押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必须让村民们相信他真的是本地人。
“我爸最早在陈屋村开小卖部的,我长大以后才搬到镇南港市里住,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本地人,不是什么狗屁越南通缉犯,我妈也是本地人,叫吴美琪,不过他不是陈屋村的,是金关口岸那边的……”
“等等,白姑?是不是烫个波浪头,皮肤很白,个子也挺高的?”刘八突然打断语无伦次的陈家明。
“对对对,就是她。你们认识?”
事实上,陈家明也不确定他们说的是不是一个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意外离世了,陈家明对她只有很模糊的印象,也不知道她有过“白姑”的绰号。
而刘八在确认了他和“白姑”的关系后,表情一下变得很沉重,用更加严厉的语气质问陈家明,“据我所知,你们村的人不是早就上岸、金盆洗手了吗,为什么你又开着皇冠进了我们村子?还有后面那箱钱是怎么回事?”
陈家明准备解释,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现场人这么多,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如果话说岔了,被围观群众抓去换赏金,到时候就真是跳进南中国海也洗不清了。
而刘八也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挥手,大爷大妈们就很听话离开了仓库,只留下几个骨干成员在现场。
“这钱,不是我的。你们要,可以分一半走。”
刘八没有立刻接茬,上下打量着陈家明,他越看陈家明心里越虚。
“七三开,我就拿三成,可以了吧?”
刘八还是没有接。
“这样,钱,我不要了,你们把车还我,放我走,行不行?”
这回,刘八终于有反应了,他摇了摇头,感叹道:“可惜啊,生了个窝囊儿子。”
陈家明闻言,一时愣住了。他不知道村长和母亲有什么渊源,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嫌弃他。但这话,确实听着有些刺耳,内心的怒火渐渐燃烧,陈家明不再一味退让。
“你们到底想怎样?能不能给个痛快?”
刘八从乡亲手中接过了后备箱拿的三百块,走到了陈家明面前。
“这笔钱是干净的吗?”
“我不知道。”陈家明如实回答。
“那就是不干净。钱你可以拿走,但是车必须留下,把过棍费交了,你就可以把车开走。”
“我现在就可以转给你……”陈家明掏出手机,却被刘八打断。
“我们这里只收现金。”
陈家明懵圈了,明明面前就有三百块,但是刘八不收,难不成还得跑一趟从城里的ATM取出来?
“我不懂,不都是钱吗?有什么区别?”
“后生仔,你要是真的想干这一行,就要守这一行的规矩。不按规矩来,容易出乱子,阿公也会不高兴。你放心,车放我们这里很安全,一毛钱都不会少。”
刘八拍了拍陈家明的肩膀,径直走出了仓库。陈家明看着手里的钞票,还是没明白刘八为何不收这笔钱。
*** *** ***
与此同时,镇南港口岸大道派出所,也在进行一场紧张的审问。
“车牌号镇CDK519是你的车吗?”
“不是,我平时都不开车。”
审问者是前两天抓了陈家明的韦佳佳和尹队长,而被审问者看着双目无神,面颊凹陷,还有一头油腻的自然卷长发,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甩一下,似乎以为自己很帅。
“前天下午4点半左右,你是不是和同伙开着这辆车在高速上撞停了一辆冷柜车,抢走了三箱货?”韦佳佳步步紧逼。
“Madam,我都说了,这不是我的车,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火锅好吃吗?”尹镇涛突然插了一嘴,笑着像是在和人聊闲篇。
“还行还行,不够辣嘿嘿……”
卷发男想都没想就搭话,但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打住。
“我跟你说,你的同伙为了减刑,全部都交代了。你们抢了三箱货之后,下了高速回到了窝点,打开一看发现是三箱冷冻牛百叶,就支了个锅煮牛肚火锅,我们在现场已经发现了剩余的赃物,你还想狡辩?”
韦佳佳很努力,才让自己在逼问的过程中不要笑场,一旁的尹镇涛则面无表情,从警三十年,在镇南港这片魔幻的土地上,比这更抽象的犯罪他都见过,抢劫牛百叶然后煮来吃,对他来讲一点都不稀奇。
“哎呀,我们也不想啊,没有钱啦,只能想办法偷点东西,不偷只能饿肚子。”
“没钱你不会去打工吗?这都什么狗屁理由!”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做生意也不会做,只能偷点东西,才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
“哥哥仔,你这不是普通的盗窃,抢劫罪最少三年起步你知不知道?”
“蛤,不是吧madam,几片牛百叶而已哦,这样就要判三年啊?”
二人正没完没了地扯皮,高文杰突然推门而入,把尹镇涛给喊了出去。
“什么事,不会又抓错人了吧?”尹镇涛下意识问道。
“不是不是,您不是让我巩固这宗劫案的证据,把沿途的监控和违法抓拍都调出来吗?我把违章的车都过了一遍,结果意外发现了另一个案子的重大线索。”
高文杰将手里放大打印的照片递到尹镇涛面前,后者顿时瞪大了眼睛——超速抓拍清晰地拍到了一辆皇冠车的车牌,以及驾驶那辆车的司机,正是全城警方在找的头号通缉犯莱特林。
“通知二大队所有人,立刻放下手上的案子到门口集合,五分钟后出发!”
“可是上头已经把抓捕任务指派给了一大队,我们行动前是不是应该知会他们?”
“你能百分百确认嫌犯在现场吗?万一情报有误,岂不是耽误了一大队的时间?”尹镇涛反问高文杰,后者立刻会意,尹队是想抢回办案的主动权。
“明白,我这就去召集大家。”
*** *** ***
从御龙村出来,陈家明没有立刻往城里的方向走,而是顺了一辆农民的单车,想要回到野林里去取回自己的摩托。可在“地无三尺平”的镇南港,普通单车完全骑不动,还不如把车扔了靠双腿跑。
偏远的山路没有任何路灯,来往的车辆也很少。在黑暗中撒开腿奔跑的感觉很奇妙,强风打在脸上,他不知道下一个急转弯在哪,前方到底是上坡还是下坡,后方会不会突然冲过来一辆大车。陈家明这一晚都被这种未知的恐惧笼罩着,但他一点都不害怕,越来越期待这个逐渐被他打开的世界里,会有更多神奇的事情发生。
没一会儿,他就回到了第一个事故点,气喘吁吁地趴在了灌木丛观察了好一阵,确认大鼻翔一行和海盗二人组都不在后,他才敢往野林的深处走去。
可最让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停放在暗处的摩托车不见了。不论是哪一方势力骑走了,都可以想方设法查出车主是陈家明,进而发现那几箱钱最后是被他拿走了。
山里的风有点冷,陈家明想起手里有枪的高佬和矮冬瓜,感觉一阵胆寒。
这时,几支强光手电突然往下照射,吓得陈家明赶紧躲到一棵粗壮的榕树后。
“车辙是新的,应该没走多久。”
山坡上,尹镇涛刚刚率队赶到了现场,一路从超速抓拍的点位,反推到那辆皇冠车曾经停靠过的路段。
“师父,往山下的土路上有好几个鞋印!”不远处的韦佳佳对着尹镇涛大喊。
尹镇涛思考片刻,立即做出了新的部署,“文杰,你带几个人往御龙村的方向去,那里应该有村民设卡拦路要过棍费,问他们有没有遇见那辆套牌的皇冠,”紧接着他就撸起了裤腿,示意韦佳佳带路往野林里走,“注意不要踩到地上的鞋印,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证据,鉴证科的同事马上就到。”
韦佳佳点了点头,刚走出两步,忽然又被尹镇涛一把抓住。
“算了,他可能有枪,我这个老头子在前面领路,你们机灵点,该出手就出手。”
没等韦佳佳提出反对意见,尹镇涛已经身先士卒,托着手枪、举着手电走进了野林。韦佳佳和其余两名刑警也纷纷效仿,四人展开一个相互掩护的阵型,顺着鞋印往下,很快就要迫近到陈家明刚刚躲藏的位置。而陈家明这一身效仿“莱特林”的装扮,也即将从“保命符”,变成“催命符”……
就在这时,正前方突然出现一道亮光,尹镇涛示意队员们四散寻找掩护,并逐步形成包围圈,当他们终于靠近亮点时,却发现一股热浪扑面袭来——
陈家明身上那件“莱特林款”上衣,正被熊熊的烈火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