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假英雄
逐夜2024-08-23 10:124,152

  漆黑的房间中只有电脑屏幕闪着光。陈家明的脸被照亮,忽明忽暗的,灵魂像是被吸进去了般。此时,他正在网络上疯狂搜寻着与莱特林相关的信息。

  “要是我们都能成为坏人就好了。”这句话在陈家明脑海中反复播放,小麦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她绝不是秉持着那种“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观念的人。高中时追小麦的坏男生太多了,她一个都看不上眼,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轻蔑。还是说她想找的其实是莱特林,或者通缉犯版本的陈家明?想不清楚,陈家明只觉得小麦这次归国相约,应该有其他原因。

  陈家明思索着,手捧一碗酒酿糖水一勺一勺舀着喝。中文网络上关于莱特林的消息并不多,仅有的几条评价似乎褒贬不一。有人说,莱特林是骄奢淫逸、杀人越货的悍匪,也有人说他是家破人亡、劫富济贫的义贼。但有一个观点大家出奇的一致——莱特林有仇必报,因此没有任何人敢轻慢他。

  那他究竟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陈家明忍不住好奇,从衣柜深处翻找出了一个小铁盒。那是父亲走南闯北,有时也为了躲避债款而收集的满满一盒电话卡。他挑出一张越南的卡插上,即刻翻出外网开始搜索,眼前的故事让陈家明久久难以平静。

  坚江市,地处越南最南端的湄公河三角洲地带,毗邻柬埔寨,可以说是越南距离中国最遥远的地区。莱特林就出生在那里,一家人种植水稻为生。陈家明看着当地的照片猜想,广阔的平原上阡陌纵横,绿油油的水稻覆盖土地,童年的莱特林应该生活得十分宁静安逸吧。数年的卧薪尝胆,莱特林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出农村,加入了特种部队,还获得了诸多荣誉勋章。就在所有人觉得他前途一片光明时,莱特林独身潜入了位于河内的阮姓富豪家庭,将其血洗灭门。

  七具尸体,有老有少,双手反绑被倒吊悬挂在富丽堂皇的客厅中央,死因皆为失血过多。当时出警的警察形容,他们还未走入宽敞的庭院,就闻见了刺鼻的血腥味。大量的血迹从客厅蜿蜒到十几米开外,流淌入庭院的青草坪,引得黑蚂蚁密密麻麻地爬了满地。

  通缉令即刻发出,莱特林却如鬼魅般由南往北,畅行于越南全境作案。统共死于他手下的十七人,或多或少都死有余辜。有人说,他就像是一片飘荡的乌云,在空中凝聚成型,瞬间遮天蔽日,疾风骤雨洗清一片土地的罪恶后又消失不见。

  对于抓捕,警察毫无头绪,于是在莱特林的老家设下了天罗地网等待他归巢。但同村人都劝警察放弃。十八年前,阮姓一家沿湄公河旅行,曾路过坚江。在这个钱权媾和的世道,他们的到来几乎像是“上帝”莅临。没有人知道,或许也没有人在意,小莱特林曾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从他们走后,小莱特林仿佛一夜长大,人们第一次在这个孩子清澈的双眸中看见了燃烧的恨意。或许,如燎原般的毁灭,早已在那时注定。如今,莱特林的父母早已老死善终,剩下的土地也已分给了交好的乡邻。他现在孑然一身,不会再回来了。

  

  陈家明仰头将酒酿糖水一饮而尽,不胜酒力的他已经面色潮红,心跳加速了。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能理解莱特林这场漫长的复仇——他在直视这世道上的恶。陈家明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但成长过程中不间断的规训与打压,已经让他忘记了那件曾让他刻骨铭心的事情,只是一试图回忆就会下意识地心悸。同样的一张皮囊,却活出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如果说莱特林是丛林中最凶狠的猛兽,他陈家明就只不过是城市里苟且偷生的一条虫。

  不知不觉,陈家明开始羡慕起了莱特林传奇般的人生。要是他也能像莱特林那样,痛快地活一次该有多好!但底线是不能乱杀人,除非是为民除害,那可以考虑破一次戒。越想越激动,陈家明的手心呼呼冒汗。突然,他听见自己停在楼下的摩托,传来刺耳的报警声。

  陈家明趴在窗口往下看,摩托被人推倒在了菜市场外的脏水中。原本的位置上,一台锃亮的红色法拉利似乎在对着他耀武扬威。陈家明压抑着怒火,一溜烟从窗户外的应急逃生梯爬下,扶起摩托还蹭了一身脏水。

  “扑街!”还没摆正,陈家明就发现摩托的左后视镜摔断了,只剩下“一只耳”。这片扇形的自建房街区,一楼都是架空层菜市场,房屋拥挤,交错于市场内的小巷尽头,都立一尺高的电动车隔离栏。而蜿蜒进入菜市场的是条单行道,本就不能停汽车。法拉利不仅推倒摔坏了他的摩托,还死死地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干他!”一个声音在陈家明的脑袋中响起。趁着微醺的酒劲儿,他双脚不自觉快速移动,一个后蹬腾空而起,利落的飞腿踢爆了法拉利的后视镜。

  爽!以牙还牙的陈家明感觉到通体舒畅,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解气的感觉了。在法拉利震天响的警报声中,陈家明双手插兜缓步离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香港电影里的枭雄,身后爆炸燃起冲天火光,而真英雄,绝不回头。

  *** *** ***

  隔天,结束三天病假的陈家明必须回鞋厂上班了。

  出门前他先是戴上墨镜、口罩、鸭舌帽,甚至一度犹豫要不要在大夏天围个围巾,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一点。可折腾了半天,他又感觉这样更显眼了,本来没注意的路人说不定都想瞥两眼。最后,他决定戴老爸的钓鱼佬遮阳帽,挡得够严实又不会太突兀。

  可刚下楼没走出几步,陈家明就迎面撞上了法拉利的车主。那是个二十岁上下,肚腩突起,穿着紧身范思哲的暴发户二代。他正在气急败坏地冲着空气发火,用词之粗鄙,仿佛这个世界的人都有负于他。周围的市场已经人头攒动,几个菜贩捧着水籺,悠闲地边吃边看热闹。过往的人只把这富二代当作个小丑,懒得搭理,只有捆放在地上的活鸡被他闹得咕咕翻腾。

  “叼你老母,哪个没长眼的,动老子的车,我弄死你!监控,监控在哪里!”

  “让一下啦,这里不能停车。”一个戴草帽的黑瘦老头,扛着装满草药的扁担,沿菜市场的小巷走出,站在单行车道上的富二代正好堵住了他的去路。

  “啐,死老头!扑街穷鬼住的地方,老子就不应该开车来。等下先啦!”富二代拿起了手机,“喂李叔,有个瞎眼的东西撞了我的车,傻嗨地方找不到人看监控,你不是认识警察吗?喊几个来一趟!”

  “喂衰仔!是不是要点了你的车才肯走啊?”

  “老头,你敢威胁我!你知不知道我爸是谁啊!”

  “哼,你爸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生你不如生条叉烧咯。”老头单肩扛着扁担,从一堆草药中抽出把半米长的镰刀,用刀尖抬了抬草帽。他的脸半明半暗的显得有些恐怖,但神色依旧放松。富二代见状被吓得气都不敢喘。他身后,车已经堵了一路,按喇叭的声音震天响。

  “收声呐,让不让人睡觉啦!衰仔你要破案回家看行车记录仪啊!”陈家明看见房东从二楼探出头来,烦躁地冲下面大喊,立刻闪身躲进了屋檐里。

  “傻仔,砍你都嫌费刀刃,回去还得磨。”草药老头打了个哈欠,全没有作罢的模样。陈家明则趁乱一溜烟跑出了街区。

  这富二代不会真有行车记录仪吧?陈家明心怦怦直跳,顿时有些后悔昨晚的行为。但此时,他昨夜的豪情仍尚存,心中琢磨着换了个角度安慰自己。怎么说他陈家明也算是做了个“好事”,替街坊教育了一下这个霸道无礼的富二代吧。

  “嗯,真英雄,不回头。”

  *** *** ***

  前往鞋厂的路异常顺利。一方面是陈家明刻意选了人少的路线,另一方面他也越来越熟练了,懂得如何在大街上隐藏自己,一旦有人露出异样的目光,他会迅速寻找遮挡物,或者假装自己在系鞋带,捡东西,摆脱别人的注目。

  可来到鞋厂,陈家明就躲无可躲了,他成了“通缉犯”的事,早就在全司上下传开,成为前三天的午休谈资。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就凭他?觉得陈家明这个全厂最怂的怂货,估计杀个仓库的老鼠都够呛,竟然会被警方误认为要犯,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陈家明一走进办公室,众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像围观大熊猫一样死死盯着他。陈家明只能假装没发现,一路小跑步来到仓管部领导的办公室前。他敲了敲门,领导说了句等会儿,就没了反应,害陈家明像罚站一样在门外又站了几分钟,被同事们的议论肆意蹂躏着。终于等到了领导的“进来”指令,陈家明迅速推门进去,将尴尬留在了门后。

  “哎哟大学生,这几天上哪高就去啦?改行混黑道?”

  领导上来就是一通揶揄,陈家明已经习惯了,苦笑着附和。孙翔,天生一副“领导样”,川字纹、招风耳、通天鼻,长相尖酸,言语刻薄,喜欢别人喊他孙总、孙哥,实际私底下大家都喊他大鼻翔。有通天鼻的人通常事业心强,孙翔也是,但他业务水平差到让人发指,喜欢不懂装懂瞎指挥,还吃拿卡要。偏偏陈家明是一根筋,凡碰到自己的专业范围,他总是想要与大鼻翔解释清楚。可在大鼻翔看来,这就是顶撞,不识相。

  刚刚他假装很忙,让陈家明在门外等一会儿。其实陈家明知道,他要不是趁着上班的时间在炒股,要不就是在视频网站上看美女跳舞。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摆出了一副求人的样子,陈家明暗中叮嘱自己,这一次千万得绷住了。

  “孙总,我得了流感,怕传给公司同事,请了三天病假,这是假条你过目下。”

  “给我干吗,给人事啊。”

  “厂里规定,请三天或以上的假,需要部门领导签字同意。”

  “你不是先斩后奏了嘛,我怎么帮你签字?”

  孙翔嘴里嚼着槟榔,持续阴阳怪气,陈家明却只能微微鞠躬道歉。

  “孙总,我那天烧迷糊了,没有及时给你发信息,我下次一定注意,”陈家明吞了吞口水,才吐出了最后一句:“有空,有空请你喝茶,你消消气。”

  孙翔见陈家明完全被自己拿捏有些得意,并没有就此接受他的道歉,反而得寸进尺,在病假条上写下自己的批复意见。

  “临时请病假,未及时通报,影响工作安排,请人事部记为三天事假。”

  “那个,孙总,我这个月手头已经很紧了,事假再扣掉工资……”

  “你爱要不要,不要拉倒,我反正是无所谓。”

  “要,我要。谢谢孙总。”

  眼看孙翔就要把病假条撤回去,陈家明赶紧从他手中抢过,如果连这张单子都没了,那可是要记三天旷工的。

  “没事就赶紧滚回去工作。前天车队出了点事,你抓紧写个报告了结一下。”

  陈家明灰头土脸地退出了办公室,昨晚刚攒起来那点“硬气”瞬间消失殆尽。

  回到工位,他刚想缓口气,吃个早饭,烦心事却接踵而来。居民群里面开始在热烈讨论,昨晚有人弄坏了法拉利的后视镜,车主看了行车记录仪,已经知道了肇事者是谁,现在准备去派出所报案。

  陈家明看着这一连串消息,心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作案过程被摄像头拍到了,但不清楚有没有拍到脸。他越想越怕,不禁冷汗直流,立刻打开网页搜索“法拉利后视镜维修价格”。一个原厂配件大概要2万块,相当于他四个月工资。

  完犊子了。就早上那车主的暴脾气,怕是赔2万也没法消气,如果执意要起诉的话,那陈家明还得担上故意损毁他人财物的罪名。

  一直到午饭时间,陈家明内心始终在挣扎纠结,面前的出货单他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在午休铃响起的一瞬,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趁着午休的一小时去派出所自首,争取轻判。

  

  

  

继续阅读:五、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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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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