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一鸣有些悻悻，孟胜男拍了拍手：“大家辛苦了，一鸣，你跟我去办公室接着聊。”众人默默散了。
郑一鸣跟着孟胜男进了办公室，坐下等着挨训。
没想到孟胜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生产部的老刘表扬你，说你果然是我的儿子，他没说错。这么短的时间能够发现这些问题，你很用心。不要着急，一步一步走，有的是时间和资源让你去解决生产部的加班问题。”
郑一鸣看孟胜男对着自己笑，他很久没看过她这样笑，心里一暖，原来她也是能认可他的，但他马上想到了，这又是她的老套路。
以前是让他尝到金钱的滋味，现在是暗示他接班的可能，无非是先给甜头，再利用每个人都有的厌恶损失心理，试图让他一步步让步妥协。
郑一鸣仰头看着孟胜男：“你不用拿厂子来和我做交易，我不稀罕。敏敏也说了，只是辞职，不会分手。”
孟胜男噗嗤一笑：“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把厂子给你呢，至少现在不可能，你就不是个合格的管理者。”
孟胜男坐到郑一鸣对面：“生产部的加班问题，背后关系了流水线上几百个员工和他们身后几百个家庭的经济收入问题，也关系了厂里的人力资源投入产出比的问题。企业和员工之间的利益博弈是个很复杂的事情，目前今昔内衣别的不敢说，在按时、足量发放加班工资上是靠得住的，在淡季和经营出现问题的时候也极少裁员。你今天这个建议，根本没有考虑到现实情况，牵一发动全身，我必须当场否决，绝不泄露，否则人心要乱，你说对不对？”
郑一鸣点头：“我承认我是冲动了。”
孟胜男继续说：“我是老板。我做出的奖惩决定，你作为下属当面讨价还价，会给人什么感觉？何况其中并不是每一条都有理有据、成熟妥善的。正确的做法是做出更全面的调查、计算，拿出更成熟的方案，私下和我聊，提出改进的建议。这叫公私分明，对不对？”
郑一鸣只能点头：“的确，我越界了。”
气氛缓和下来，孟胜男问：“小杨是打算回浙州医院吗？”
“她说既然走了，就不会回头，浙州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医院。”
“那可惜了，以前在那边的积累都作废了。”
“我也这样说的，她说从头来过反而轻松。”
“三十七八岁的人了，从头来过怎么会轻松？再说浙州医院这样的平台多难得啊，还是太冲动太不现实了。”
“妈，她有这个决心，我就支持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要什么。”郑一鸣说完若有所悟：“你倒是挺关心她的。”
孟胜男一时语塞，想了想说：“那个记者我查到了，自己报名来的，财经自媒体，一直都是个搅屎棍子，就喜欢博出位，背后倒是应该没什么势力。”
“那就好。”
“后面两天休息，要不要回家吃个饭？”
“不了。”郑一鸣看孟胜男脸色失望，补充一句：“我打算带敏敏和锐锐出去玩。下次吧。”
郑一鸣起身离开，临走回头说了一句：“妈，你这些年辛苦了，我做了才知道，不容易的。”
孟胜男看着儿子的背影叹气，有多不容易，他根本不知道，他大概永远不会懂。
昨晚吴佳妮约了她，见了面开门见山：“孟阿姨，那个记者是我找去的，先和你道歉。”
孟胜男本来就怀疑是她：“果然是你。”
吴佳妮吐吐舌头：“我就知道瞒不住你，这不是来了吗，负荆请罪，争取主动。一鸣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不好做恶人，那就我来做咯。”
孟胜男冷冷说：“那还要谢谢你啊，如果不是她回答得还行，这次无缺也算是被你坑了。”
吴佳妮接过茶，拉着她的手撒娇：“孟阿姨，对不起嘛，我就是恋爱脑上头了，越想越着急，太冲动了，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不能让那个老女人嫁给一鸣吧。”
孟胜男问：“你到现在还想嫁一鸣？”
“那当然。”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啊，一直都爱。”
“那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他再怎么躲着我，还是被我找到了，你早点回来，早点找他，局面肯定比现在好看。”
吴佳妮解释：“我还不是要拿学位吗？”
孟胜男笑笑：“顺带谈了个新的恋爱，浙州发展银行董事的儿子，小薛是不是？”
吴佳妮早有准备：“我都告诉过一鸣了，谈了没多久，和平分手，还帮他介绍了女朋友，现在是未婚妻了，王副市长的女儿，上个礼拜我们还一起打高尔夫呢。”
“小吴，你真是厉害，人人都是你的台阶，每一步都不会白走。别走回头路了，一鸣配不上你。”
吴佳妮咬了咬嘴唇：“是，回国之后我爸妈还有亲戚朋友给我介绍过好多人，有的比一鸣条件好很多，我想得很明白，我心里只有他，我不能骗自己。”
说着居然哭了出来。
孟胜男把纸巾递给吴佳妮：“好了，阿姨信你。你找过一鸣，他什么意思？”
“恩，他说不爱我了，做朋友。好笑，那个老女人，还不是和金万鸿吹了才和他在一起的吗？他根本不是爱她，他就是要和你对着干，要让你生气，要赢过你。我们不能让那个老女人捡便宜啊。”
孟胜男问：“你也知道他烦我，他人是回公司了，但没回家，我还能做什么？”
吴佳妮试探着说：“孟阿姨，你得先把那个老女人开了。住在一起也就算了，还在一起工作，公司里待得越久，参与的事情越多，能拉拢的人越多，以后甩都甩不掉。无缺内衣已经发布了，留着她没用了。”
“我要是能开她早就开了，开了她，一鸣肯定跟着走。”
“我查过她，有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算起时间线，和一鸣同居的时候和那个王八还没分手呢。”吴佳妮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给孟胜男：“还不止，她和金万鸿也不干不净的，我好容易买了这张照片，只此一张啊，送给你了。你看，她还穿着金万鸿的外套呢。现在不都在吹她人美心也美嘛，你找她聊聊，照片可以给她，这些事情捅出去她名声就臭了，而且对今昔内衣、对一鸣都不好。你要是要她分手，她会狗急跳墙，你要是只要求她主动辞职，她应该愿意的。”
孟胜男收下照片，小心收到包里：“这是可以，后招呢？”
两人聊完，孟胜男感慨地看着吴佳妮：“你啊，和我太像了。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要赢的。
吴佳妮大笑：“那你就是肯了？”
孟胜男也笑：“赢最开心，对不对？”
郑一鸣对身后的风暴一无所知，难得有了两天假，他抓住暑假的尾巴，带着杨敏敏和杨锐锐去了上海迪士尼。
三个人是一大早自驾出发的，入园已经晚了，拿着极速通也是到处排队，按说应该是很扫兴的，却都喜气洋洋，尤其是杨锐锐，到处拍照拍视频，兴奋得完全不像个应该故作矜持的叛逆期少年。
下午的时候郑一鸣和杨敏敏都累了，杨锐锐一个人上的旋转木马，杨敏敏看着杨锐锐的长腿晃悠着，这段时间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每次杨锐锐转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郑一鸣都挥手朝他叫，杨锐锐夸张地笑着，做着各种鬼脸让杨敏敏拍。
杨敏敏拍着拍着有些心酸，杨锐锐显然是盼望这次旅行很久了，挺难的吧，一个年老的父亲，一个腿脚不灵便的母亲，这么个小小的心愿，不知道在他心里翻滚过多久，恐怕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郑一鸣忽然说：“好心疼啊。”
“啊？”
“锐锐啊，要是早几年来会更开心的吧。”
杨敏敏心头一暖，原来他也想到了，他和她一样心疼着锐锐。杨敏敏靠在郑一鸣身上：“现在来了也好的，以前缺了的，以后我们慢慢补给他。”
郑一鸣揉揉杨敏敏的头发：“还有你，你也缺了很多，以后我慢慢补给你。我也是啊，你也要补给我。”
杨敏敏听得很明白，觉得万般委屈和柔情涌上心头，只怕自己瞬间会哭出来，索性紧紧抱住郑一鸣：“缺什么了？怎么补？说话没头没脑的。”
郑一鸣在她耳边说：“我们三个人，以后凑成一个家，都能补上。”
杨敏敏一时心慌，一切都太过完满，是不是又到了命运给自己一闷棍的时候了？
她还在发愣，郑一鸣的吻已经劈头盖脑下来了。
耳边是杨锐锐的声音，他刚下了旋转木马：“恶心啊恶心。”
好吧，这一次命运比较仁慈，只给了这轻轻的一挠。
如此玩到黄昏，正要去看花车游行，杨敏敏的手机响了，是浙州第二人民医院，说昨天收到了她的简历，院长很有兴趣，约她明天一早面谈。杨敏敏面有难色，杨锐锐和郑一鸣听出意思来，都让她答应。
挂了电话，杨敏敏说自己叫车回浙州，他们继续玩：“花车游行和烟花都还没看呢。”
郑一鸣和杨锐锐对视一下，杨锐锐说：“一起回去吧，下回再一起来。”
郑一鸣说：“就是，一家人，共进退。”
杨敏敏嘴上说着“谁和你一家人啊”，心里却是满出来的快乐，好像，真的是可以补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