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缺内衣的发布会上果然有了意外。
按照流程，杨敏敏以无缺内衣医学顾问的身份进行了产品介绍，无缺内衣综合试穿会收集的意见做出的最终发布版分为3个系列，玲珑版、润泽版、运动版，适应不同体型和场合穿着。
发布内容介绍完成后，有记者举手要求提问，这是流程预案中没有的环节，杨敏敏处变不惊：“给大家10分钟的时间提问。”
开头几个问题都相当友好，杨敏敏回答得很轻松，最后一个记者却问得刁钻：“杨顾问，我们都看了一言上您的讲话，知道了您曾经是一个成功的乳腺外科医生，因为受伤无法手术转行做了术后内衣设计医学顾问。现在无缺内衣已经设计成功，下一步您的工作重心是否会转到推广产品上，比如利用您积累的病人资源帮助营销？如果是，这会不会和医者的初心有些背离？您要如何平衡商业利益和医生应该有的客观公心？”
郑一鸣一听就急了，这个问题看似友好却极难回答，非常容易掉坑里。
杨敏敏低头思考了一下，然后很坚定地回答：“其实我早就利用了我积累的病人资源帮助营销。试穿会是无缺内衣破圈的关键一步，是我们营销的引爆点，那次总共来了50个病人。最初报名的5个是在我这里手术过的病人，我主动联系了上百个病人，只有5个出于对我的信任克服了各种顾虑同意参加。那额外来的45个病人资源是怎么来的呢？工作之后我偶然加了几个乳腺癌术后患者群，在空闲的时候给病友提供一些医学方面的建议。大家都知道如今的医患矛盾是很突出的，我在病友群中长期的身份都是病友而非医生，这样我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才能没有任何顾虑。但当遇到难题的时候，我才发现，大家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并且非常关心我的情况，当我一提出需求，她们都非常热情、非常信任地积极参与，其中有病友是从几百公里外赶过来的，还有病友在试穿会后主动提出担任内衣模特，我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她们。”
杨敏敏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停顿下来，说不下去，孟胜男和郑一鸣不约而同鼓起掌来，场中众人也跟着鼓起掌来。
杨敏敏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其实，这件事情我从来没说过，我觉得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但是今天既然你问了，我觉得应该诚实回答。是的，我利用了我积累的病人资源帮助营销了，不，我不觉得这就一定会和医者的初心有背离。我算不上特别优秀的医生，但我至今能问心无愧地说，我做到了尽可能站在病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对她们有帮助的事情，我还会尽力去做，不管是继续做内衣推广，还是做别的工作，哪怕被质疑也无所谓，我很确信我的底色是医生，我是在没办法做医生之后才彻底明白了这一点，有些遗憾，但也没什么，改变才是人生的不变。谢谢你的提问，希望能让你满意。”
杨敏敏在掌声雷动中鞠躬下台，孟胜男抓住机会，亲自对即将推出的唯一系列做了预热：“谢谢杨顾问的精彩发言，谢谢大家对无缺的支持，尤其感谢给我们很多意见建议的病友们。有个病友在试穿会上说的话让我非常感动，她说‘这款内衣让我感受到了被理解、被爱’。杨顾问刚才说，改变才是人生的不变，在设计、生产无缺内衣的过程中，我们也对这些年的内衣生产经验和教训进行了思考和总结，即将做出今昔内衣最重大的改变。接下来我们将推出唯一系列，为此，我们已经破釜沉舟投入巨资全面升级改造了生产线。我们在竭尽全力改变，因为我们相信，每个女人都能从唯一系列中找到最适合自己体型和需求的款式，因为我们找到了不变的产品思路：让所有女性从我们的产品中感受到被理解、被爱，谢谢大家。”
发布会比预期中更为成功。
孟胜男回到办公室，正打算找曹克轩要现场提问的记者资料，郑一鸣拉着杨敏敏的手，黑着一张脸冲了进来：“是你安排的记者吧？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好一招鸟尽弓藏，杀人诛心，你觉得接下来用不着敏敏了，是时候逼她走了。行，我也走。”
孟胜男示意两人坐下：“冷静一点。你们都这么想？”
杨敏敏朝郑一鸣看：“我觉得不至于，如果我回答得不好，不光我被动，无缺内衣从开始到现在积累的好口碑都会被质疑，对唯一内衣也很不利。”
孟胜男点头：“小杨，刚才你回答得太精彩了，真的特别感谢你。你真是个明白人。一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郑一鸣冷笑：“你为了赢，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孟胜男叹口气：“那也得能赢啊。如果是我安排的记者，对我有什么好处？于私，能逼走小杨？好，她走了，你就能和她断了吗？我还想不想要你这个儿子？于公，让外界质疑无缺内衣、进而质疑唯一系列，对我有好处吗？让所有下属觉得我对人才用完就丢，有好处吗？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蠢吗？”
杨敏敏摇摇郑一鸣的手：“我觉得很有道理，不会是孟总。”
孟胜男说：“我对你们的关系不支持、不看好，这我承认。小杨比我想象中优秀得多，但目前我仍然是这个态度，这我也承认。但我不会拿公司利益来冒险，这点，一鸣，以你对我的了解，也必须承认吧。”
郑一鸣问：“难道只是巧合？刚好有记者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针对敏敏？”
孟胜男说：“这次记者来得很多，有我们邀请的，也有自发报名的，我会去查。不过人家既然敢借这把刀，应该就有信心不会被卖，未必能查出来背后是谁。”
杨敏敏点点头：“孟总，我相信你，不会是你。”她用力拽了拽郑一鸣的手：“你是冤枉你妈了。”
郑一鸣撇撇嘴：“对不起。谁让你做事总让人怀疑呢？”
孟胜男笑笑：“挺好，冲冠一怒，比你爹有种。”说完正色：“肯定有人在背后搞事情，接下来我们都要提高警惕，有一必有二。”
郑一鸣脸色严峻，所谓暗箭难防，他下意识紧紧握住杨敏敏的手：“你放心，不会有事。”
杨敏敏倒是一脸淡然：“接下来就要你们辛苦了，孟总，一鸣，我刚才决定了，该辞职了。”
杨敏敏说，前些天试穿会上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彻底恢复，最近也做过很多练习和检查，明确已经痊愈。对于无缺内衣，她已经做好了自己能做的，刚才那个记者的提问，不管动机如何，倒是提醒了她，她最想做的还是医生。
郑一鸣不肯：“你在无缺也可以继续帮助病人啊，下一步我们可以做病友联谊，除了提供产品，还可以给她们提供社交和心理支持。”
“那不一样。就像打仗，直接上战场，和做后勤保障还是两回事，我想回到最适合我的位置。”杨敏敏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举在面前，灵活运动着：“一鸣，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不能辜负这双手，我怕自己以后会后悔。”
孟胜男看郑一鸣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接受，伸出右手给杨敏敏：“很高兴认识你，小杨，后续的手续我会安排，一定按照对你最有利的方式来走流程。你这些天辛苦了，先休息几天，不着急离职，等工作有着落了再说。”
杨敏敏握住孟胜男的手：“谢谢孟总。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估计如果我不是你逆子的女朋友，你会更高兴认识我，可惜了，我只是辞职，绝不是分手。”
第二天一大早，孟胜男来设计部劳军，宣布无缺顺利发布每个人都辛苦了，当月工资奖金翻倍，接下来是重头戏唯一系列，任务更加重，如果唯一系列订货量超过去年同期10%，年终奖在原有基础上给1.2的系数。
众人纷纷感谢，唯有郑一鸣举手：“孟总，还能多要点吗？”
这十几天，郑一鸣恨不能睡在工厂里，盯流程盯细节，反复修改反复掰头，一会儿脸红脖子粗，一会儿请客喝奶茶。生产部部长是孟胜男几十年的老搭档，私下对她感慨过：“真是你的儿子，太像你了，简直比你还拼，最狠的就是他比我们每个人都要辛苦，让人真的没话说。”
孟胜男当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得意的，这儿子看起来是懂事的，谁能想到打脸来得那么快，她自问已经赏得合理，胡萝卜一次加太多，撑大了胃口，以后就难办了。
孟胜男脸上没有波澜：“你说说看。”
“第一，先给我们每个人放两天假。第二，取消设计部的打卡，采取灵活上班制度，允许每周有2天在家办公。第三，确保生产部所有人的双休落实到位。”
孟胜男呆了，众人也不说话。
郑一鸣继续说：“最近大家都跟着我耗，我很感激，但也越来越困惑，我仔细想了想，主要是有3个问题。第一，人累到一个极限之后，效率是很低的，现在我们都是强弩之末，脑子转不动了，休息2天，后面效率会更高。我倒排过工作量了，只要正常工作时间大家都足够专注，完成没有问题。”
孟胜男点头：“这我同意，可以。”
“第二，设计不是个简单的体力劳动、重复劳动，它的工作特性决定了，设计师需要有一个相对自由、宽松的工作安排，有的人可能晚上容易出成绩，有的人可能在公园逛逛容易有新思路，浙州的交通也不好，每天堵车到单位就有一半心气没了……”
孟胜男打断他：“也有道理，可以灵活上班时间和方式，但要确保出工作成果。这样吧，试行一个月，我们看最终成绩来定能不能延续下去。”
众人鼓掌，异常兴奋。
“这第三，算我多管闲事，我在生产部发现，他们那边加班是家常便饭。但是加班时长一上去，次品率就高，损耗算上去不是个小数字。我觉得如果必须全体加班才能完成工作，那就说明需要招聘新员工，而不是依赖加班这样的方式。”
孟胜男笑笑：“这个我不能同意，你想得太简单了。第一，生产是有淡旺季的，不能简单按照旺季的需求来配置员工；第二，生产部的大部分员工是愿意加班的，加班收入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第三，你以为我没算过损耗吗？算过，但仍然值得，做企业，账要算得足够细，才能正确取舍。”
说完孟胜男环视四周：“大家管住嘴，关于生产部的事情，要是有任何风声走漏了，对不起，所有的奖励全部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