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静岛2024-07-26 10:593,394

  郑一鸣从上海回到浙州是正午,浙州的7月初,每天最高温度已在38度上下,在高铁通道排队等出租车的几分钟里已经满脸油汗。

   坐上车,司机问郑一鸣目的地,郑一鸣想报青年路如家酒店,为了放行李浪费了十来天的房租,如今一无所获回来,自然应该回去住。

   但想到无窗单人间那10平米,郑一鸣就觉得窒息,在上海奔波的这段时间实在够受的,虽然没找到工作,不用看网银余额也知道应该节俭一点,郑一鸣还是咬咬牙:“万鸿。”

   万鸿是浙州本土出来的五星级连锁酒店品牌,性价比一流,尤其是行政酒廊的藏酒堪称良心,他太需要喝一点了。

    

   郑一鸣一边在手机上订了个特价行政房,一边想到当年吴佳妮和他说的:“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有钱的日子和没钱的日子我都是能过的。不过肯定是有钱的日子舒服,五星级酒店就是比四星级酒店舒服,钱不骗人,多一分钱就多一分钱的舒服。”

   那时候郑一鸣是个靠奖学金和打工费在纽约艰难度日的穷学生,打工的地方是纽约千禧时代广场酒店,正是个四星级酒店,堪称舒适体面,他在心里犯嘀咕,觉得吴佳妮是不是有点装:四星级还不够舒服的吗?

   后来,郑一鸣也成了明白五星级就是比四星级舒服很多的人,钱的确是不骗人,有钱的确是舒服,钱能提供无数丰富的可能性,能够让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被宠坏。那段一起挥金如土的日子让郑一鸣更加珍惜吴佳妮,她开头居然会看上他这样的穷小子,是真爱啊,真爱才会这么盲目,不切实际,同甘共苦。

   如今回忆起来,郑一鸣难免嘲笑自己天真到近乎愚蠢,上当受骗也是活该。曾经的幸福好像耳光,反刍一次就把他抽得更为清醒一点,也得亏是过去了,不必让吴佳妮冷眼旁观自己如此倒霉的样子。

    

   先是参与创业的公司刚上正轨,立刻被号称业内大拿的神秘买家高价整体收购,郑一鸣以为自此能大干一场,然后不得不辞职卖股份落荒而逃。

   再是根本找不到工作。

   郑一鸣对求职的难度是有心理准备的,签了为期一年的竞业协议,裸辞后跨行业总会有些难,他虽然皮相不错,但是i人中的i人,面试不占便宜,没想到浙州的就业环境严峻到了这个程度,他一个堂堂的美硕居然就是找不到一份正经白领工作。

   坐吃山空,郑一鸣心里发慌,投简历的范围扩展到了上海,总算得到几个还算像样的面试机会,他投奔在上海工作的朋友张明远,暂住他家,面了几轮,最终还是没成。

   今天上午的广告公司总监说得很清楚:你的形象、创造性思维和英语口语能力都好,本来虽然跨专业也是可以考虑的,但实在太内向,广告行业是千年乙方,要应酬要伺候人的,你和我们公司的需求不match。

   郑一鸣愣了一下,早知道喝一杯酒而不是拿铁做早餐的,他在微醺的时候会放松得多,但后悔也来不及了,何况真入职了,也不能天天喝一点再来上班。

   郑一鸣点点头离开,没有为自己多说一句话,i到底就是了,反正还有老本。

    

   心情郁闷,在高铁上没有吃喝,到万鸿还要等抢房出来,郑一鸣坐在大堂里刷手机,想看看正苑小区那套房子能抵押多少钱,放款周期有多长,有租约在会不会影响抵押,琢磨等看明白了再安心去吃个下午茶垫底,然后必须来杯长岛冰茶。

   搜到几条关键词是正苑小区的社会新闻,郑一鸣随手点开来看,“正苑小区某顶楼发生火灾,房主夫妇当场死亡,所幸扑救及时,过火面积不大,未对周边产生影响……”

   郑一鸣一眼认出了熟悉的落地窗,酒店大堂的wifi速度不行,他反复看卡顿的视频,越看越是心惊,新闻没说出事的是正苑小区的几幢,但说了两位死者的年龄。

   郑一鸣从手机里找出卖家的身份证照片,心算了一下,确信出事的就是自己买的房子。

   刚买了还没住过一天的房子,居然起火了,居然死人了,一死就是两个,直接成了凶宅,真是天晓得。

   郑一鸣看新闻时间,14天之前,他刚离开浙州,房子就出事了,名副其实的后院着火,也怪他没去物业留电话,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郑一鸣没心情住酒店了,他要赶紧去看看房子的情况。

   郑一鸣去前台商量退房,前台解释说预定页面写得很清楚,特价房不能退,郑一鸣又气又急,愣愣说:“我真的遇到大事了,帮帮忙行不行?”

   郑一鸣长得帅,穿得也可以算气度不凡,前台小姐颇热心打了几个电话,但规章严格,爱莫能助。

   郑一鸣急得挠自己的头发,他知道流程,应该去找大堂经理,聊得好的话再去找客房部,侥幸或许能退回来部分,但他向来最怕和人说话,如今急得腿都发软,哪里有这样的力气。

   郑一鸣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身要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拦住了他:“先生您稍等一下。”

   男人约摸四十多岁,长得儒雅中带一丝野性,穿得就连郑一鸣这样的专业人士都挑不出毛病,男人对前台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转身告诉郑一鸣:“先生您放心处理自己的事情,待会儿房款就原路退回。”

   郑一鸣很感激,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只能说:“您是大堂经理吗?我以前也在酒店干过,您人真好,谢谢谢谢。”

   男人笑笑:“半个同行,更要照顾了。我这个年纪,也遇到过几件大事,说句爹气的废话,遇到越急的事情心里越要冷,要相信越是难的时候越是转机。”

   郑一鸣道了谢,叫了个出租车,上车想到男人的话,头脑冷静下来,报了青年路如家,先去取购房合同和返租合同,想了想自己还没有房子的钥匙,又找了个开锁匠,约好1个小时后会和。

    

   郑一鸣还记得第一次来看房子的情景,他本来是不会考虑买这么大的房子的,他一个单身男人,没必要。

   是中介热情推荐他来看一眼,说总价比他的预算高不了太多,卖家是诚心卖,价格上有不小的空间。

   郑一鸣一进房子就觉得无比熟悉,三室两厅两卫,布局合理,公摊不大,打理得洁净,虽然老了一点,但当年装修得足够扎实,家具用的都是上好的樱桃木,年岁久了,泛出柔和的暗红光泽,让人心里安稳的旧色,带着天长地久能过下去的稳妥。

   房主显然是节俭又会持家的,连客厅里堆着的纸板箱都捆扎得有板有眼。郑一鸣一看就乐了,爸爸郑聪当年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他当时在客厅同一个位置堆放着老厂子留下来的各种空白票据、稿纸、文件袋等等废物。

   各方面都太像自己家了,曾经有过的那个家。

    

   这种相似让郑一鸣亲切,又让他想逃避,他拒绝了这套房子,但之后又看了十来套房,心里却始终放不下这套房子。

   最终还是找了中介过来问价格。

   价格比郑一鸣想象的还要低,因为有两个硬伤。

   一是顶楼,没有电梯。男户主自己年纪大了,老婆腿脚不方便,身体也不好,想要换电梯房,房价在跌,这种老破大恐怕越来越难出手。

   二是要延迟交房。两人儿子的初中在附近,买的话必须答应返租一年,等儿子毕业了再搬走。

   夫妇之间,显然丈夫是做主的,一直都是他在介绍情况,他年纪虽然大了,说话倒是言简意赅。

   “前几年平改坡过,顶楼也不用担心夏天热冬天冷,不漏水。”

   “这个价格我们直接砍到位了,你不会吃亏的。”

   “装修是老了一点,用料是考究的,全实木,比现在的板材家具实在,你不嫌弃的话直接可以拎包入住。”

   “我们结婚时候装修的,感情很深,返租的时候肯定小心,绝对不会损坏。”

    

   女户主一直不说话,只是讨好地看着郑一鸣笑,郑一鸣开始还觉得男女户主年龄差距有点大,恐怕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这时候发现他们一直是手拉着手,显然是真的彼此依赖。

   原来还是真的有这样的家的,郑一鸣想,到老了还会手拉着手的家,郑一鸣觉得整套房子发出温柔的光,让他再也无法拒绝。郑一鸣提出一次性付款,又压了5万下来。

   办了买卖手续,签了返租合同,郑一鸣在房子里留恋地转了好一会儿,感觉被温暖的气息浸透了,本来只想买个房子,没想到感觉是买到一个家,赚了。

   事到如今,郑一鸣不得不想起他最不愿意想起的人,妈妈孟胜男,以她生意人的迷信,要是知道买房这样的大事居然没有请风水大师来看看,一定会笑话他:活该你倒霉。

    

   郑一鸣在正苑小区6幢楼下等了几分钟,开锁匠到了,郑一鸣给他看了购房合同,两人一起上到顶楼,601门锁着,郑一鸣为自己的周到自得,开锁匠蹲下来开始干活。

   叮叮咚咚几下后,门忽然被一把推开,开锁匠被撞开,郑一鸣下意识闪身要进去,一个女人拿着菜刀,一个半大小子拿着锅子,如哼哈二将一般堵在门口。

   女人大叫:“白闯是吧!”

   半大小子大叫:“我们已经报警了!”

   郑一鸣呆了一下,开锁匠已经收拾完东西屁滚尿流地跑下台阶,只剩下他孤军奋战了。

   郑一鸣又饿又渴又惊又怕,意志涣散了半秒钟,差点也想跟着开锁匠跑路,但一看到自己真金白银买下来的房子,他冷静了,这是他最后的老本,谁也别想赶他走。

   郑一鸣定定神,他可是在纽约的凌晨被黑人举枪怼过后腰的人,青天白日的,他怕什么?

   郑一鸣悍然往房间里走了两步,菜刀怼在他胸口,锅子横在他脑门,郑一鸣把购房合同甩到女人脸上:“我是房东,你们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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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心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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