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扶我起来。”
昏黄的卧室内,桌上放着的一盏油灯跳动着,不时发出毕剥的油花爆裂声,空气中夹杂着苦涩的药味和豆油燃烧时的腥气。
床榻上的女人在下人的搀扶下斜靠在床头,她瀑布一样的长发斜披在肩头,略微浮肿的双目黯淡无光,面色苍白如纸,磨人的病痛消磨了她大半的美丽,但饶是如此,那张鹅蛋似的美丽脸庞依然叫人心醉。
“去拢盆火来。”
名唤芍药的婢女红肿着两只眼睛:“公主,火盆炭气重,奴婢还是给您再盖床绒被吧。”
女人摇摇头:“去吧。”
不多时,婢女端了一盆通红的火炭放在床边。
女人眼神微抬,目光落在书桌一摞厚厚的书信上。
芍药会意,将那沓堆到她脖子间的书信费力地抱到床前。
光芒逐渐在女人的眼中聚拢,素手捡起书信,一封封扔进火盆中,黄色的火舌迅速吞没菲薄的纸张。
舒和夫人启与若昭夫君启这两个书信的落款在火盆中相继化为灰烬,烧到最后,只剩那一封封若昭夫君启在火盆内孤独燃烧。
芍药侧过脸,抬手擦去脸上滑落的泪水。
伴随着一声咳嗽,女人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的信悄然落地,红梅在夫君亲启这四个字上悄然绽放。
“公主!”
芍药惊慌扶起倒在床边的女人。
“公主您撑住,侯爷他快回来了,他就要回来了 。”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带微笑地望着窗户外射进来的日光缓缓说道:“好妹妹,我身子是走不了了,你若有机会回姑苏,帮我,帮我立一座衣冠冢,好歹让我魂归……故里。”
说完这话,女人眼中的光芒溃散,生的气息如掀开盖子的蒸笼一般,争先恐后地从她身体中逃离。
“温姑娘!”
黑沉沉的天空被闪电击碎,纷扬的鹅毛大雪无声地填满天地,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
京郊别馆的书房内,伏案批改公文的安若昭忽觉心口一痛,等他再抬起头时,两行热泪划过脸颊。
他抬手拂去脸上的泪水,望着手上的泪珠陷入沉默,满身风雪的家丁从门外闯入。
看到来人身上穿着侯府家丁所着的短袄,安若昭的瞳孔猛地收缩。
“禀侯爷,夫人她,今早殁了。”
哗啦!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因为安若昭的猛然起身,如大厦倾颓般散落一地。
跪在前面的家丁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股温热如雨点般喷洒在他的脸上。
安若昭凤目充血,全然不顾众人的阻拦迎着风雪当日赶回侯府。
等到安若昭回到侯府,侯府已经支起灵堂,芍药充当温如霜的义女跪在灵前。
“侯爷,你终于回来了。”
安若昭沉默地走到尚未合上的棺木前,当看到面前人安静得犹如沉睡过去的容颜时,一声如母狼伤子般的低吼从他身上发出。
安若昭手握长剑在温如霜灵前跪了三天,不准任何人将棺木抬出门,就连老妇人亲自来劝,他也无动于衷。
最后芍药跪在安若昭面前,声音冷得像一块冰:“侯爷,你放过温姑娘吧。”
安若昭蝶翅一般的长睫毛微动:“她可曾留给过我什么话?”
芍药捏紧袖管中那最后一封温如霜尚未来得及烧毁的书信:“没有,温姑娘临走前,未念侯爷一字。”
安若昭薄唇勾出一抹苍白的笑容,他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唢呐声在漫天飞雪之中回荡,安若昭推开温如霜的卧室,熄灭的火盆周围跳动着黑色的灰烬。
没人知道安若昭在温如霜屋子里的那一夜到底遭遇了什么,大家只知道,当他从屋子里走出来时,那一头如墨般的长发悉数转白,仿佛霜雪满头。
闻讯赶来的老夫人痛哭跪地:“孽缘,孽缘呐!”
地上的雪花逆流回到云层之中,熄灭的火盆重新燃起,一封封书信从灰烬变回原状,时光倒回到八年前。
一望无垠比大海还要干净的黄沙之上,一对送亲的队伍缓慢在地炽热的太阳下移动。
队伍终于赶在夜幕降临前赶到了沙漠中设立的唯一一处驿站。
身着华裳身材臃肿的新娘子一脚踹翻面前的洗脚盆,捏着面容姣好的侍女的脸道:“本公主说了,本公主要洗澡,你就给我弄一盆洗脚水来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公主息怒,奴婢问过驿官大人了,他说沙漠地区缺水严重,加上补给还未到 ,实在是弄不出一桶洗澡的水来。”
看着侍女嗡嗡翕动的樱桃小嘴,李凤至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凤至生得膀粗腰圆,脸如大饼鼻如蒜头,加上小时候染了天花留下一脸麻子,相貌可以说是丑得见不了人。
平日里也是躲在自己的大殿之中不坑肯人,日子久了心理慢慢变得畸形。
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宫中长相貌美的宫女,以折磨宫女,直至其形容枯槁无法见人为乐。
啪!李凤至熊掌一样抡圆的巴掌掀在豆芽菜一般瘦弱的宫女脸上。
宫女一声哀嚎,在地上翻滚半圈晕死过去。
“废物,真不抗揍,拖下去把小狗叫进来。”
李凤至口中的小狗便是温如霜,她是黎国送给金国世子的媵妾之一。
李凤至和亲的对象乃是闻名六国的美男子,金国柱候府的世子爷安若昭。前年安若昭带着贡品以使臣的身份进皇宫。
躲在太和殿屏风后的李凤至一见到安若昭的龙章凤姿便发了痴似的要嫁给他。
黎国的皇帝爱女心切,仰仗着国力强迫着金国答应了这场和亲,皇帝也许是良心不安,又怕金国那边看到公主真面目后反悔不娶。将皇宫内外翻了个遍,挑了六个绝色美女作为李凤至的陪嫁。
“殿下,小狗来了。”
李凤至猪蹄一般的脚搭在床边,一张麻子脸肿胀得像是泡发的大馒头,她用一双陷进肉里的绿豆眼斜视温如霜道:“跪下。”
温如霜扑通一声跪在泥水地上。
听到这声脆响,李凤至满意地翘了翘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