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沉重的门,昏暗的大殿内终于透进一丝光亮。
然而,这光亮还未将殿内的景象照亮,便又消失了。
皇帝浑浊的双目,望着那光亮,嘴微微张开,似乎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脚步声慢慢靠近。
走过来的,是他的小女儿,和为他生下小女儿的他的妃子。
他艰难地转头,看着她们。
这是他卧病在床后,第一次有人来看望。
不过,这个时候,萦绕在他心头的,不是喜悦和思念,而是疑惑和恐惧。
为什么假传圣旨的连槐安会放她们进来呢?
连槐安将所有来见他的人都挡出去了。
他每天,就只能见到连槐安和连槐安推荐的那个道士。
他现在当然也猜到了,那个道士,也是连槐安的人。
可是,站在他眼前的,他的妃嫔和他的小女儿,又暗藏着什么身份呢?
她们为什么能进来?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景昭容说话了。
“陛下安好,妾带着雅儿来给陛下请安了。”
皇帝的手微微抬起,挣扎一下,终是无力地垂下。
他的呼吸断断续续,这个人虚弱极了。
“陛下最喜欢雅儿了,就算是不喜妾身,也会常来妾宫里看一看雅儿的。现在妾把雅儿带来给陛下瞧瞧,陛下可高兴啊?”景昭容温柔地说道。
皇帝的目光落在闻雅身上。
“雅儿,去玩吧。”景昭容笑着让孩子回避。
见孩子跑远了,她又接着说。
“可是呀……陛下可知道,雅儿是谁的孩子吗?”
皇帝的手指稍稍一动,眼睛瞪起来,就是说不出话。
“雅儿不是我的女儿,而是芙昭仪的女儿。她是为了母凭子贵才会害我早产,又逼迫我换了孩子的。”
“没想到吧,陛下一直喜欢的,那个漂亮的芙昭仪,会是这样的人?”
“她只是想要一个皇子,随便那个皇子都好,她只是想要一个倚仗而已。可是,我的孩子,自小就不在母亲身边,哪里会过得好呢……”
“我亏欠他的……我无法补偿。就是因为我无能,我的孩子才会被人抢走,就是因为我无能,我的孩子才会受到冷待……”
“如今我想明白了,只要豁得出去,还有什么得不到啊。”
“都是皇子,为什么这皇帝别人能当的,我的儿子就当不得呢?”
“我也要让他当太子当皇帝。”
“只要陛下西去,他就是大梁朝的皇帝了。”
“我这些年的苦楚冷眼,都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啊……”
“真是老天都在帮我……哈哈哈……我竟忽然记起了上辈子发生的事情……连魏王都被我耍的团团转呢。”
“陛下呀,何必这样苟延残喘呢,不如早登极乐,也少受些苦啊……”
皇帝看着如疯癫了一般的景昭容在那里说着惊天的阴谋,气得颤抖不止。
可是,现在的他,连话也说不出,连动也动不了,哪里还能再做什么呢。
“对了,忘了告诉你,其实啊,先太子,齐王,荣王,晋王,都是被我害得,你的子嗣所剩不多了。至于这些个还未成年的小家伙,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景昭容咬牙切齿,“你可知道原因么?啊,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说着哭起来,哭着又笑了,“你可能忘了,你当初为了这个位子害死了多少人,这其中,也包括你的手足!当初的你多么冷漠无情啊,同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你一点都不手软……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那个时候,我才十六岁……”
“为了保命,我躲在暗处,就眼睁睁地看着你把他们抓起来,后来,你还抓了我薛家一门的人……谋逆大罪,他们全被处斩……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隐姓埋名,活到现在……”
“你也是时候赎罪了……”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景昭容面目狰狞,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是怎样忍着复仇的冲动挺过来的吗?每每看到你,我都想杀了你给他们报仇!”
皇帝用尽全力挣扎,最后终于慢慢合上了眼睛。
景昭容瘫在地上,落泪不止,“我可怜的英亲王……年纪轻轻就没了……本来,我们也会是一对神仙眷侣的……”
……
出了殿门,景昭容又变回原来那一副温婉顺从的模样。
她手牵着小公主闻雅,向连槐安告辞。
连槐安笑着回礼,目送她们远去后,这才喃喃自语道:“谁能想到,平时里那么低眉顺眼的人,心里有着这么大的一盘棋呢……啧啧……人不可貌相啊……”
……
景昭容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就见自己的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正在那里坐着,他的身边,便是他名义上的生母,芙昭仪。
“太子来了。”景昭容迎上去,脸上的欢喜展露无遗,“太子今日可好啊?”
“孤安好。”小太子看着眼前这个关心自己的人,又看看自己的母亲芙昭仪。
母亲说,这个贵人才是自己的生母。
他不懂,为什么他的生母不是他的母亲?
为什么他和妹妹的母亲会互换?
为什么母亲说,只要他听生身母亲的话,以后他就是皇帝了?
为什么母亲担惊受怕,还哭着让他记得她的好?
到底怎么了?
“芙昭仪难道还未跟太子言明身世?”景昭容目光凌厉地望向芙昭仪,言语冷然。
“说了,说了的。太子也是知道的。”芙昭仪连忙拉一拉太子的衣袖,“还记得母妃跟你说过什么?你怎么答应的?”
太子别别扭扭道:“要改口称昭容为母妃……”
“那你叫啊。”芙昭仪推一推他的手臂,催促道。
“算了!”景昭容的面色冷淡下来,“太子不愿意,以后慢慢再说吧。”
芙昭仪一愣,“可……这……”
她是知道景昭容的计划的,她也知道,皇帝撑不了太久了。
景昭容想要回自己的孩子,想要登上太后的位子,她都无可奈何。
可是,若此时太子还不认回自己的生母,这以后要怎么办呢?
芙昭仪看着自己的女儿站在景昭容身后,心中微动。
当初要不是自己为了上位,和景昭容换了孩子,如今也不会是这副局面了。
她有些懊悔……
当初,怎么就做了那么糊涂的决定呢?
“昭容,昭容,大事不好了,瑞王妃出宫去了!”一个侍卫急着进来禀报。
“什么!不是让你们看好她们吗!”景昭容厉声呵斥,“她是何时离宫的?为什么不拦下?”
侍卫回禀道:“是一刻之前,属下也拦了,只是……有几个人护着王府马车,属下没能把人截下。”
“混账东西!把宇华真人和闻惜都给我带过来!有他们在,还怕三位亲王不就范么?”
“是。”
侍卫匆匆走了。
芙昭仪意识到今日这事似乎很严重了,低声问道:“妹妹,从前到了傍晚不是也会放王妃回府么,怎么今日……这么严格啊?”
景昭容睖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嘲笑她的无知和蠢笨,“陛下没了,今晚就是擎天楼敲钟的时机,现在放跑了女眷,还拿什么制衡那三位亲王?太子,怎么能坐稳皇位呢?哼!”
“啊?陛下他……”芙昭仪吓一跳。
景昭容瞪着她,“管好你的嘴,你若是泄露了消息,便去地下陪皇帝好了。”
“是,是……”
去寻人的侍卫回来了,带了不好的消息。
“回昭容,公主和宇华真人都……都不见了!”
景昭容气极,“什么叫不见了,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只怕……只怕是跟着王妃的马车走了……炼丹房此时已经空无一人了。照莲被人打晕了,捆在柴房里……”
“混账东西!”景昭容将一个茶杯砸过去,“连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看不住!”
芙昭仪吓得躲到一边去,战战兢兢地看着怒气冲天的景昭容,一边让房中的两个孩子回避。
太子拉着自己的小妹妹出去了。
“昭容……现……现在怎么办?”侍卫捂着破皮流血的额头,小声问道。
“去贵妃宫里,将贵妃和公主软禁起来!我就不信,瑞王会不顾他的母妃和妹妹!”
“是。”
……
瑞王府,一辆马车在后门停下,几个身披斗篷的人快速下车走进去。
书房的门被凌风一把推开。
闻昭正要斥责他的莽撞,就听他说道:“王爷,出事了!”
一旁的魏王也抬起头来,“怎么了?”
“公主……还有贵妃,都回府了……”凌风急道。
闻昭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谁来王府了?”
“贵妃娘娘,两位公主,还有王妃的朋友!”
“母妃,陆云,闻惜和闻暇到了?”闻昭终于听明白了,他又问,“王妃呢?王妃没有回来吗?”
凌风忙点头,“王爷,陆云先生说,王妃有句话要捎给您。”
“快说!”
“王妃要三位亲王,去寻林将军。”
闻昭和魏王对视一眼,便知事情不好。
闻昭大步走出去,在厢房内,看到了自己的母妃,和两位妹妹,以及陆云。
“陆云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急急问道。
“陛下的情况不太好,寒——王妃察觉可能对方今晚要发起大事了,于是让我们先走,并传话给王爷,请求禁军的支援。”
一听寒意一个人留在宫里,闻昭紧张不已。
“凌风,现在去集结手下的兵马,我们进宫去接王妃回来!”
“等等,现在不可。”陆云拦住他,“王妃说了,要等擎天楼的钟声响起后才可以。”
“你们一走,她就暴露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宫里,必须现在去救她!”闻昭急道。
陆云再一次拦住闻昭,“瑞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王妃有她的计划,如果我们打乱了她的计划,她的苦心付出就都白费了。”
“可是她——”
“瑞王,王妃已经查出,设计这一切的,就是景昭容。她说她有办法对付,我们且相信她吧。”陆云道,“王爷现在去跟平南王商议,之后擎天楼的钟声一响,我们就可以逼宫了。”
闻昭想了想,打算听从寒意的安排。
“五哥,我们走。”
魏王和闻昭一起离开王府,去找林陌了。
闻昭临走时,差人将魏王妃和世子也接了过来,魏王府和瑞王府的几百护卫都守在府上,保障主人们的安全。
他顺便传信给相府,让相国和寒温他们也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