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寒意和闻劭霖将陆云几人安顿好，打算把他们引荐到皇宫的时候，宫里来信了。
是陛下和皇后要召他们进宫去。
美其名曰，慰劳京都内乱的功臣，但是寒意很清楚，皇帝其实是想要看看瑞王的状况。
这可就让她犯难了。
到底是该给皇帝展现瑞王好的一面，还是不好的一面呢？
如果让皇帝觉得瑞王的失忆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的话，那么皇帝势必还是要让瑞王继续工作的。
但是以闻劭霖现在的状况，他是完全没有办法胜任大理寺以及朝堂的工作的。
这可就麻烦了。
可是，万一她和闻劭霖让皇帝觉得失忆眼中影响了瑞王的生活，让皇帝有了瑞王不可能继续工作的判断，那么，她和闻劭霖会不会被抛弃掉呢？
一个无用的亲王，和一个年少的王妃，留在京都又有什么用呢？
皇帝才不会养废人呢。
他们说不定就会被送到什么偏远的地方去了。
说不定，真的会被送去安京啊……闻昭从前的愿望算是真正实现了……
寒意惆怅着，考虑着自己到底该怎么抉择……
“你为什么不肯离开京都呢？”闻劭霖忽然问她。
寒意在接到圣旨之后，就跟闻劭霖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也把他们眼前的难题和选择都告诉了他。
出乎她意料的是，从来很稳重谨慎的闻劭霖，竟然对这件事毫不在意。
“你这么纠结，不就是因为你自己不愿意离开京都么？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前程，那么，我们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点出了她的顾虑。
寒意抿抿嘴，低头想着他的话。
他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啊……
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放弃这里的生活呢？
为什么不愿意去安京呢？
如果她不在乎这个的话，也就不会烦恼到底要在皇帝面前怎么表现了。
这就侧面说明，在她的心里，她是更愿意留在京都的。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闻劭霖说的对，她如果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前程和未来会变成什么样，那也不用纠结这些了。
不管怎样，顺其自然就好了。
不管是皇帝仁慈将他们留在京都，又或是被踢去安京，都能随遇而安。
可是，她到底在不安什么……不舍得什么呢？
寒意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顾虑什么。
“还是没有想清楚么？”闻劭霖问道。
寒意摇摇头，“不过，既然我这么顾虑，就说明留在这里对我们来说，还是有益处的，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暂时没有想到而已。”
闻劭霖哼笑，“你在为自己找借口。”
“什么意思？”寒意不解。
“你自己的想法，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闻劭霖道，“只是，你暂时还不愿意面对这个理由而已。”
寒意更迷惑了，“有我不愿意面对的理由？我怎么不知道……”
闻劭霖微微摇头，“别问我，我怎么知道。”
寒意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暮夏的景色。
她到底是舍不得什么，才会下意识地不愿意离开觉得呢？
从前的她，可是很向往安京的呀。
她喜欢安京的安宁，喜欢安京的风土人情……
可是到现在，为什么却不愿意去安京过太平日子了呢？
寒意左想右想还是想不通。
她看向正在练字的闻劭霖，随口问道：“你练字干什么？又用不着……”
“我现在是堂堂的瑞亲王，若是连字也写不好，可怎么办。”闻劭霖道。
“也不需要写什么啊，我穿来这里很久了，总共也没有提过几次笔。”寒意撇撇嘴，摇头，“繁体字我是认得，但是要让我写，啧啧，反正是不太好看的。”
闻劭霖低笑，“所以才要多练习啊，以免到了不得已要写字的时候，让别人觉得我的字不太好看……”
寒意“嘁”一声，“堂堂瑞亲王就是不一样……不过，你练了也没用，书法很难的，并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
“我小时候学过书法。”
“……”寒意翻个白眼，“好，当我没说。”
安静一阵。
寒意还是不理解，又问道，“既然你小时候学过，那还练习什么？你可别告诉我，是怕时间久了没有练而生疏了。”
“当然不是，已经学到手的技艺，也不需要熟能生巧了。”闻劭霖将毛笔搁下，拿起自己写好的字看着，“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笔法跟——从前的自己，还是有差距，所以尽可能地往那个方向练习一下。”
寒意缓缓点头，“嗯，你的努力值得认可。不过，一个人都失忆了，就算笔迹不一样，也是正常的吧？”
闻劭霖哼了一声，“身体的记忆和大脑的记忆是不同的。打个比方，你失忆前会骑自行车，那你失忆了后，难道就不会骑了吗？你可能会不记得自己是否会骑，但是，只要你踏上了车子，你就会发现，你还是会骑的。”
寒意仔细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也对，那你练吧，加油。”
闻劭霖淡淡一笑，“我看你之前写字，感觉你从前应该也学过的吧？”
“嗯，只是皮毛，在这里能应付一下，但是没有那么精炼。”寒意如实道。
闻劭霖一挑眉，“意料之中。”
“什么？”
“我说，你这个人做什么似乎都没有那么精炼，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这好像不是夸奖吧？
是在损她吧？
是吧……
寒意顿了一下，这才回嘴道：“是，是，我没有闻导这么努力，也没有闻导这么有天赋，我做什么都是半吊子，行了吧？”
闻劭霖见她闹脾气，不由得一笑。
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笑。
就好像，从前已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她那边坐着，使着小性子，而自己就站在一边看着，会心地笑……
好熟悉……
可是他和寒意好像没有这样的经历吧。
闻劭霖也只是疑惑了一阵，便没有再想这件事了。
因为人不都会有那样的时刻嘛，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在哪里也看到过经历过。
闻劭霖以为这是正常的。
“问你话呢，愣什么？”
闻劭霖回过神来，寒意已经在他面前了。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一晃，“怎么了？不舒服么？”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闻劭霖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同盟的关心和爱护似乎太少了。
她那么照顾他，但是他似乎不太会照顾人呢……
闻劭霖轻轻摇头，笑道：“没事，就是觉得你的话真的很对，我真是很有天赋。你瞧这个字，跟原来的笔迹已经相差不多了吧，几乎一样了。”
他说着，把自己的练习纸举起来。
寒意看看，点头，“嗯，很像了，可以以假乱真。”
“什么假啊真啊的，这不都是我写的……”闻劭霖轻哼一声，把练习纸放在桌上。
寒意扑哧笑出声，“你好奇怪，每次说闻昭的事，你都要反复强调，闻昭就是你，你就是闻昭。”
“我说了吗？”
“没直说，但是，你不就是那个意思嘛。”寒意一耸肩，“好了，不纠结这个了，我们还是想一想，到底要怎么在陛下面前表现了……”
闻劭霖忽然沉默了。
寒意见他似乎不愿意和自己探讨这个问题，于是又独子一个坐回到窗前的椅子上去，边吃着水果，边思考问题。
闻劭霖坐在书桌前发着呆。
其实他也在思考。
刚才寒意的话，他是听进去了的。
仔细想一想，他好像确实总是把闻昭过去的种种事都跟自己联系在一起。
他从前是觉得，闻昭不是自己，他是另外一个人。
可是现在，他渐渐能够接受，闻昭就是自己了。
就好像，他真的经受了失忆一样。
闻昭，就是他从前那一段遗忘了记忆。
闻劭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了这样的转变……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他对和别人共用一个身体这件事没有那么抵触了。
把对方想象成另一个自己，想象成失忆前的自己，就容易接受了。
闻劭霖这样想着，忽然就明白了寒意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京都了。
不过，不知为什么，他在知晓这个原因后，似乎没有那么高兴。
“你看我干什么？”寒意察觉到他的眼神后，问他。
“我……我猜到你不愿意离开京都的原因了。”闻劭霖直接道，“你是因为舍不得和闻昭的美好记忆，对不对？”
和闻昭一起的那些美好的记忆……
是因为这个吗？
寒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闻劭霖言中了。
说来也是，这京都，对她来说，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的呢？
这里不是她成长的地方，也不是她热爱的地方，甚至，不是她以后要停留的地方……
那她的不舍，是源于什么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闻昭了。
因为他和她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在这里。
他们的全部回忆，都在这里。
离开了这里，她以后所目及的、解除的，都会是闻劭霖了，而不是闻昭。
面对选择，她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了倾斜，她下意识地想要保留和闻昭这些回忆。
所以她不愿意离开。
有了结论，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她的选择不言而喻。
“闻劭霖，在进宫之前，我们还有三天时间。我会利用这段时间，让你尽可能地熟悉这里，也熟悉……闻昭。”
“看来，你是打算让我们都表现得好一点，好让陛下觉得，我们是有用的，从而留下我们？”
寒意点点头，“是。你的意见呢？”
“我同意。”
闻劭霖没有详细说原因，只是说，他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