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和林章躲在角落里,听见有几个人把地上的尸体搬走了,他们才敢出来。
再次到了那个拐角,那里已经恢复正常。
连一点血痕都没有。
寒意感觉背上发凉,她的手拉一拉林章的袖子,“什么都没了……”
林章此时还很谨慎,“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
“那个人……你认识吗?看他的样子,是认识我的。”寒意一边走,一边沉吟,“莫非是京里的什么人?可看着那衣服似乎只是平民啊……”
“那衣服不大合身,可能是他穿了别人的。”
林章点醒了她,寒意道:“也对,他的身份可能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我们没有被发现,已经是万幸了。我们赶快回京去吧,在京里,至少不会发生这样骇人的事情。”
两人回去带了丫鬟行李,坐上马车便急急地出了感音寺。
半道上,被迎面来的闻昭一行人拦下。
闻昭下了马,跑到马车边,“寒依衣?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寒意怔怔地掀起车帘,“我……没有啊……怎么了?”
“荣王杀了人逃到寺里去了,我们正在抓捕。”
寒意下意识想到,方才那个杀人的人,是不是就是荣王,他正好姓闻啊。
“你这是要回京了?”
“嗯,陛下传召。”她答。
闻昭紧张,也没问陛下为何传召她,只是担心她的安危,“与我们一同吧。至少我们可以保护你。”
寒意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更重要,尴尬什么的谁在乎呢?
“好。”
马车转个弯,跟着大队人马重新回到了感音寺。
然而,刚一到感音寺,荣王畏罪自杀的消息就传来。
闻昭等人去查看尸体,寒意也跟着。
结果白布一掀,正是那个被杀害的人。
寒意不由得惊呼一声,“啊……”
“怎么,你在寺里见过他?”闻昭问。
寒意正要说话,感觉林章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子。
她会意。
荣王死前说,自己是被姓闻的杀害的。眼前这几个不论是亲王还是郡王,都是姓闻,说不定这里面就有凶手呢?
她若是说出自己曾在案发现场,保不齐就会被灭口了,这不是找死么?
于是,寒意改口,“不,没有见过。我只是,见不得血……”
闻昭把她护在身后,“害怕就别看。”
“嗯……”她躲起来。
随行的大理寺人员还有仵作上前查验了尸体。
另外有人呈上来一封书信,“这是荣王的遗书。”
闻昭翻开来看了看,递给魏王,“确实是他的笔迹。”
魏王也道:“确实是。但是他逃出来就是为了自裁吗?这么大费周章地,怎么会轻易自裁,是被人灭口了吧?”
寒意直点头,“姐夫说得对。”
“把人抬回去,我们详细查验,先撤吧,不要扰了佛门清净之地。”闻昭下令。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送他们出来的老师父一直盯着寒意看,看得寒意毛骨悚然,她跟林章使了个眼色,问他这个人会不会是凶手。
林章摇摇头。
一眼瞧过去,便知那个老师父是个武功不高的人,更没有凶恶之相。
“施主是从哪里来?”那人忽然开口问。
“我从京都来。”寒意答。
“不,施主不是京都人。”
寒意眨眨眼,“我自小长在安京。”
那个师父笑了,“施主也不是安京人吧。”
寒意心里咯噔一下。
那边闻昭已经再催了,“依衣,快些。”
“好,马上就来了。”寒意看着眼前的老师父,想要再问些什么,却一时不知该问什么,“您……您知道我是谁?”
“施主与这里的人不同,平僧一眼便看得出。”
寒意顿时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
欣喜的是,或许这个人有办法可以帮助她穿回去。担忧的是,她还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意图。
“我会再来的。”她这么说道。
老师父双手合十,送她出去。
……
在马车上,寒意心神不宁。
两个丫鬟看到了,忧心忡忡,“小姐肯定是吓坏了。”
林章也露出担心的神色。
寒意不说话。
她此刻心里烦乱。
一边是荣王的死,让她明白,那个藏在暗处的皇子,并未彻底除掉。
另一边,是老师父的话,让她忐忑。
……
晚上回到相府,她沐浴过后直接去睡了,晚饭也没吃。
昏昏沉沉中,她做了个梦。
这一次,不是现实世界的事,而是书里的情节。
那是寒依衣的人生,完整的,悲惨的,寒依衣的人生。
漫长的十八年岁月,犹如幻灯片一样,快速在她眼前一一展现。
寒依衣在万众期待中诞生,深受父母的喜爱和兄长的疼惜。无忧无虑地过了十五年,就在十五岁生日前,她遇到从边境回来的瑞王闻昭。
在洪德寺那一眼,已经是情根深种。
她想要嫁给他,成为他身边的人。
奈何她还未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他已经对入京复仇的沈敬眉百般体贴千般照顾。
她看得出,闻昭喜欢她。
可是她不甘心。
直到她亲耳听他说,他不喜欢她这样娇纵跋扈的世家小姐,他钦佩沈敬眉的勇敢聪慧,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上她。
寒依衣心如刀绞。
很快,她被指婚给齐王。
人人都说,齐王会是太子,会是以后的君主。
她怀着报复的心态,答应下来这门婚事。
她想要看一看,等她成为皇后的那一日,跪拜她的闻昭会是何等的悔恨。
然而她没有等到闻昭的悔恨,自己倒是先后悔了。
她忘不了闻昭,她时时刻刻想要见到他,她无法忍受他的身边有别的女子,她总是记挂着他,总是想要帮他……
穿上大红嫁衣进入齐王府的那一夜,她哭得撕心裂肺,只以为闻昭喊了她一声“嫂嫂”。
他用那种冷漠又疏远的语气,让她知道,她和他,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后来,她才渐渐发现,齐王和闻昭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兄友弟恭。
他们分属不同的阵营。
淮南王扶持齐王,而闻昭和闻明,则是魏王的臂膀。
她,在无意中,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齐王受封太子,她也被册立太子妃。
可是她不快乐。
不仅仅是因为齐王酒后的暴行,更是因为想念他。
太子处处针对他们,淮南王居心叵测,她不想让闻昭出事,于是一次又一次背叛太子帮助他。
她的行动,终是被太子知晓。
淮南王极力劝说太子除掉她,然而太子舍不得。
太子只是舍不得杀了她,却并不疼爱她。
她的身上永远带着伤,丫鬟的荷包里装的不是银子,而是伤药。
因为保护她,桃枝和兰叶先后被太子活活打死。
淮南王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多次派卢尘杀她,她侥幸躲过,林章为了保护她,死在卢尘的刀下。
她不敢出门,生怕自己悄无声息就死了。
但是留在那里,便是日复一日的毒打和折磨。
太子威胁她,如果她胆敢自杀或者回相府,就将寒家杀的一个不留。
她害怕,无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终于,太子被魏王扳倒,她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了,没想到,魏王和闻昭他们根本不念旧情,将她一起打入狱中。
她每日受尽拷打和凌辱。
有一个狱卒告诉她,只要她自尽,新太子便不会追究寒家的罪过了,于是,她饮下鸩酒,终于解脱……
梦没有结束,她看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被下狱处死,温柔贤惠的母亲自尽而亡,兄长寒温被杖毙尸骨无存,连庶出的哥哥们也都被处死,谁都没能幸免。
……都怪她,如果她没有嫁给齐王……如果她没有爱慕闻昭……如果她聪明一点……家人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恨齐王的暴虐,恨闻怀远的狠毒,恨魏王的不近人情,恨闻昭的无动于衷……
可是她更恨自己。
看着昔日强盛的寒家,成为一片废墟,她的心如被万箭穿过。
……
心口的疼痛让寒意醒过来。
脸上一片冰凉,她抬手一擦,满是泪水。
她挣扎着起身,深呼吸,缓和自己的心悸和恐惧。
“小姐,怎么了?”兰叶睡眼朦胧爬起来问她。
她看着眼前的人,梦里兰叶惨死的景象再度出现在她的脑海。
她上前抱住兰叶,哭出了声。
寒意哭了一夜,直到天明时才困倦地睡着了。
……
寒温下朝得知消息后,赶了过来。
搂着寒意哄了又哄,这才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家——”
“又是那个梦?”寒温问道。
不……上一次是她胡编的,这一次是真的。
亲眼看过那些,要远比读一遍文字真切得多。
她是真的怕了,真的怕了……
忽然,丫鬟来报,说是淮南王来了,要见县主。
寒温一挥手,“让他走,依衣现在没有心情见他。”
“等等……”寒意转变了态度,“让他在前厅坐着,我收拾妥当了就去。”
“你怎么又愿意见他了?”寒温纳闷。
寒意道:“一月之期到了,总要有个结果的呀。”
心里想得却是,好歹,他是愿意为我收尸的人。
是的,在梦里,她死在狱中后,是闻怀远收了尸,将她葬在了相府的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