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时间在刹那间仿佛静止。
陆燃脸上有一刹那的迟疑，却还是道。
“伯母，您不必骗我，我早就放下她了，所以你说林之未死了我也不会怎么样。”
我妈满是疲惫，再次开口。
“我是说真的，我的女儿，已经去世了。”
天下没有母亲会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去编造谎言。
陆燃没有出声，只有他修长的手指微微颤动着。
我知道，他信了。
陆燃也终于知道，我已经死了。
我心中忽然有一丝痛快，可不知为何随即又被痛苦掩盖。
我妈脸色苍白如纸，拖着滞重的呼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
“你知道她挪用公款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为了帮谁呢！”
“……”
“是为了帮你父亲还债！之未和姜沉宇结婚只是了帮星云东山再起。”
“……”
我妈的声音在寂然的病房中回荡着，充斥着我的耳膜。
也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刺进了陆燃的心脏。
她正在跟陆燃诉说着真相，我死前所难以启齿的一切苦衷。
如果可以，我真想当面问问他。
陆燃，你此时作何感想？
陆燃痛苦地捂住耳朵，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难受的模样。
他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创伤，甚至都无法站稳，仿佛已经失了神志。
一切惶恐和无措都从他身上蔓延开来，充溢了整个病房。
他无助地喃喃自语着。
“这不是真的……之未她不会的……”
我妈似乎已经厌倦了一切，对眼前的人失望至极，似是抽出所有力气质问道。
“我只想问你，如果你真的爱她，足够信任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她带着无比的恨意，厉声道。
“现在之未的爸爸也因为你要死了。”
陆燃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洞，面对血淋淋的事实，近乎绝望。
我妈用力把床头的花瓶朝他扔了过去，陆燃连躲都没有躲，额头上被砸出一道血口。
“你怎么还在这里！”
“给我滚！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
走廊上医生和护士的身影依旧忙碌，陆燃在他们之间浑浑噩噩地穿过，甚至连楼梯都走错了。
我还是跟着陆燃，想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做。
我们之间的故事总要有个了断，只是我希望在其中受伤害的人能够点到即止。
陆燃在车里坐着，似乎想方设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虽然开了暖气，可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仍是不住颤抖着。
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可我也分明看见，他的眼角也红了。
11
许久，车子终于启动。
没想到他直接去找了姜沉宇。
姜沉宇见来的人是陆燃，没好气道。
“还来找我做什么？”
陆燃长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呼吸，终于开口问道。
“我来是想问问……”
陆燃还未问完，姜沉宇便想关门送客。
然而陆燃竟用自己的手硬生生地挡住了即将关上的门，他吃痛地闷哼一声。
姜沉宇见状又把门打开了，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已完全失去了先前在医院中的不屑和轻蔑。
陆燃不顾疼痛，吃力地开口问道。
“之未是怎么死的？”
姜沉宇眼神忽闪，看到陆燃是这幅样子，态度倒也缓和了不少。
“你才知道么？”
陆燃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艰难地组织语言。
“请你告诉我。”
“三年前的一场车祸。”
姜沉宇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不禁面露伤感和愧疚。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们离婚的原因，可是她不爱我，又怎么会因此受了刺激？”
陆燃凝住了神色，全身僵硬，难以置信道。
“离婚？你们为什么要离婚？”
姜沉宇努力扯出了一丝苦笑，如实告诉陆燃。
“我和她做了两年的夫妻，可我知道她的心一直都在你身上。”
如晴天霹雳一般，陆燃的心也跟着沉坠了下去。
姜宇沉缓缓抬眸，眼底透着些许不甘，然而更多的是无奈。
“我原本以为结婚就可以让她爱上我了，但是后来发现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放她走了。”
我与姜沉宇同床异梦了两年。
此刻陆燃终于知道，我一直爱的人到底是谁。
陆燃忽然想起了什么，浑身痉挛一般，猛地站起身来。
“三年前……三年前……”
他眼中布满暗淡，剧烈地摇晃着姜沉宇的肩膀，一切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快告诉我！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姜沉宇被晃得有些头晕，面露不解，思考了片刻。
“7月23号，没错，就是7月23号。”
陆燃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额头上被砸出的血痕显得格外刺眼。
“7月23号……那第二天就是7月24号……”
7月24号，是我的忌日。
姜沉宇想了想又告诉陆燃。
“对了，之未出车祸前应该是接到了一个电话。”
陆燃已经没有勇气再问下去了。
所有的碎片都在顷刻间联系起来，拼接成了一个命运的玩笑。
他仿佛已经确认了什么，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12
陆燃一定已经猜到了我出车祸的原因。
7月24日。
我同姜沉宇离婚的第二天，成为了我的忌日。
那天早上我满心欢喜地给陆燃打去了电话。
我想跟他好好的解释，把所有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他。
我期待地问他。
“能不能见上一面。”
陆燃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冷声回应。
“不能。抱歉我还有事，先挂了。”
他从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我。
我心中暗暗地失落，可却依旧安慰着自己，也许他是真的有事。
可我在那天晚上接到了陆燃死党叶蒙的电话。
“已经结婚的女人，能不能别出来勾三搭四了。”
他如同连环炮一般一顿输出。
“陆燃现在没有你过的更好了，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他！”
“当初你怎么对他的，你现在心里没数了？你现在就是一只破鞋！”
我努力整理好情绪，好声好气地说道。
“我只是想和他谈谈，他是不是在你旁边。”
不成想叶蒙却哈哈大笑起来。
“在啊，陆燃就在我旁边呢！”
原来陆燃已经变得可以任由他的朋友来随意羞辱我。
可叶蒙的下一句却是：“他的未婚妻也在呢。”
我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叶蒙没好气地对我说。
“陆燃都要结婚了，别来烦他了！免得让人未婚妻误会！”
我不再说话，眼泪如同连着的珠子一般从脸颊滚落。
我颤抖着挂断了电话，手机没拿稳一下子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屏幕粉碎，玻璃扎进我的手里，鲜血汩汩涌出。
只是抵不过我心的万分之一疼痛。
我六神无主地跑了出去，眼前仿佛一片漆黑，毫无方向。
我最终还是失去了陆燃。
我只是用尽全力跑着，逃着。
忽然一道刺耳冗长的刹车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我仿佛被光所吞没，一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撞上了我。
连眼睛都睁不开，好像失去了所有痛觉，我只觉得身体从未如此的轻盈，距离天空很近很近。
哭泣声，尖叫声……
一切喧嚣都在离我渐渐远去，变得那般遥远。
我知道，我解脱了。
13
陆燃终于知道了真相。
他回到了车里，将头靠在了方向盘上。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车窗外阳光灿烂，照得人恍神，却照不亮心里的乌云。
我也不知道该怀揣着何种心情去面对此时的陆燃。
他看不到我，现在倒也成了一件好事。
陆燃一路浑浑噩噩地开回了家。
下车前，他打了电话给自己的经纪人，极力平静着自己的声音，双唇却依然颤抖。
“所有活动都取消吧，我想休息更长的时间。”
“什么，燃哥，你到底怎么回事……”
经纪人焦急地声音传来。
“就这样。”
陆燃挂断了电话，走进了屋子里。
陆父正坐在客厅内，陆燃和他面对面坐下。
陆燃面容黯淡，开口询问。
“爸，你知道之未去世的事情吗？”
陆父登时瞪大了双眼。
“你说什么？”
“她四年前就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是我们陆家对不住她啊！”
陆父眉间的皱纹拧成了一把锁，痛苦万分。
“小燃，所以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听到陆父这番话，心中也不免难受起来。
“我告诉过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而此时所有话都好像堵在了陆燃的喉咙。
“我……”
陆父叹息道。
“当初我被追债的人抓走，是之未倾其所有救了我。”
而我的一生也只有这么一次，为了爱的人献出了我的整个人生。
“因为这件事星云传媒差点破产！可之未怕影响你，怕你自责，让我们都别告诉你。”
陆燃从自己的父亲口中听到这件事，心中紧绷的弦仿佛彻底断了。
他忽然泣不成声，双手捂着脸，像个孩子般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起来。
“所以，我后悔了。”
14
最终还是没有奇迹发生。
心电图发出警示声，图像已成直线。
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我爸最终还是去世了。
他甚至都没有给我妈留下一句话。
我妈在病房前失声痛哭，四年前她失去了女儿，而在今天她失去了丈夫。
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心疼的人，可现在的我连一个拥抱都无法给予。
我爸的葬礼举办得很简单。
因为星云传媒的没落，很多从前打过交道的人都对我家弃之如敝履。
只有几个至交和亲朋好友前来参加了。
天空灰蒙蒙的，下着零星的小雨，我妈捧着我爸的骨灰，而姜沉宇替她撑着伞。
“伯母，一定要保重。”
这次我妈没有再推开他。
两人的脸庞都湿湿的，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也许人生有时只是需要一次原谅或者一次释怀。
我跟随着他们，目送我爸最后一程。
一个黑色身影在雨中显得朦胧。
只是他是跪着的，泥泞沾满了他的裤子，身上早已湿透。
那人却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
我妈他们经过的时候，只对大家说了一句。
“不用在意这个人，我们走。”
一行人从他身边经过。
陆燃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声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他身边的那束白菊，被雨水冲刷着，显得洁白异常。
但对我家来说，特别是对我妈来说。
而陆燃身上的罪，永远也洗刷不干净。
我见过陆燃潦倒的样子，可爱的样子，认真的样子，恨透一个人的样子……
如今是他跪在雨中，一身狼狈，满心悔意的样子。
我妈不会原谅他，我想我也不会。
15
陆燃撤销了对星云传媒的收购，并且将远山传媒的股份转给了其他人。
我想我爸在九泉之下也能有些许心安。
我妈的余生也能够过得更加无忧一些。
陆燃召开了发布会，宣布了自己即将要隐退的消息。
国际演艺界的新星，正是事业蓬勃而起之时，却选择画上句号。
并且还是在自己回国后不久。
所有人为此不解，影迷和合作方没有任何人对他的退出表示支持。
他在退隐发布会上郑重地向所有人道谢。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喜欢，但是出于个人原因，我要隐退一段时间。”
我知道他说这话，欺骗得其实唯独只他自己。
大家都争相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隐退。”
陆燃笑了笑，一脸认真地告诉他们。
“我要结婚了，妻子是素人，我不想我们的生活受到太多影响。”
众人又捧场和恭喜道。
“你真的好爱她！”
“那就恭喜你们！”
发布会上的相机依旧闪烁不断，就如同他回国的那天一般。
只是那日是迎接，这天却是告别。
一切都宣告结束，陆燃表情如释重负。
这天晚上他去了一个地方。
我记得，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只是一幢没什么人的房子，站在天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星星。
那一天的约会，我们只是买了些小吃，在天台上边看星星边吃着。
没有片场的纷乱，没有赶场般生活的繁忙。
如同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知道我们曾真心爱过。
这是月明星稀的一个夜晚，星星没有那日多。
我见到月光落在他脸上，似乎给他的眼睛也点缀上了些许光亮。
那一刻我仿佛见到了当年的他。
他站在月色中，恍如昨日，却是再也回不去的昨日。
“之未，你真傻，我怎么可能有未婚妻呢……”
我纵使有万千痛楚，却总觉得，有些故事也许一开始便是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四年前我回国了，故意让叶蒙打电话给你，可从那天开始我却失去了你的全部消息。”
原来他曾因为恨而回来，心中却依然有期待。
只是生命有时候便是一场又一场的错过。
陆燃长叹一口气，随即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是我对不起你。”
“不过，一切终于结束了。”
陆燃的手上似有东西在闪烁。
原来是他当年对我求婚用的戒指。
那枚戒指我从前没有机会，也从未细细看过，如今却能多看上几眼了。
爱心钻石那温润的光泽映入陆燃的眼中，他也那般凝视着那枚戒指。
我抬起手，皎洁的月光穿过我的手臂。
我的躯体是透明的。
我只是想象着，如果这枚戒指此刻正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我一定会得到自己所期望的幸福吧。
陆燃将婚戒放进了胸前的袋子，又用手珍重地捂住了心口。
“再见。”他说。
“会再见的。”他又释怀地笑笑。
我只是站在他身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好像从未有过的清醒，在心里对他说。
陆燃，有些事情没有办法重来。
晚风拂过，陆燃的脸上只剩两道被吹干的泪痕。
随即，他的身影在夜色之中匆匆地坠落。
如同泡沫一般消逝。
或许那一刻他也如同与当时的我一样。
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人间的一切纠葛再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