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妈回了小江城。
一从医院回到家,我就给她订了机票,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我和顾岳源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乖乖听从我的安排回了家,她知道的,我无法承受她怜悯而痛惜的目光,而她作为一个母亲,无法不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去机场送机回来,我没有回家。
我在街上茫然地转了很久,然后在天快黑的时候,进了一家酒店,在酒店里住了下来。
我没有接任何人的电话,顾岳源、沈辰、浣浣、宋谨、甚至骆驿,直到第三天早晨,我接到房东的电话。
房东的语气很抱歉,他说,他们家突然出了点事故,急需用钱,所以打算把房子出售,不得已终止与我的租房合同,希望我可以谅解,他们会在过完年后回国,希望我可以在那之前搬出去。
房东一再道歉,我淡淡地说,没关系,我正好也要打电话给他们说不租了,我会尽快搬出去。
第二天白天,算准顾岳源应该在公司的时间,我回到了我在顾岳源家对面的那个‘家’收拾东西。
那一面墙的格子架上放着的小玩意儿都是我和顾岳源一起买的,我拿起一颗水晶心,想起买的时候,顾岳源把它贴在自己的心口,夸张肉麻地念宝哥哥的台词,我有一个心,前儿已经交给好妹妹了,你要过来,横竖给我带来,还放我肚子里头。
饶是互相挤兑恶心对方是我们的日常,那时我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损招激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追打着他,说你这是高鹗伪作,你这个伪红楼粉,还引来了附近人的两枚白眼。
想得出神,手里一滑,那颗水晶心啪地摔在地上,碎裂成了一地玻璃渣子。
我怔怔地看着那一地刺眼的碎光,蹲下身去捡,却被锋利的茬口割破了手指。
吮了吮血,继续收拾其他的东西,看到一盏小台灯,我却又想起在我看灯时,顾岳源带着笑的那一句——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这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让我想起顾岳源,我垂手在房间里呆站了一会,最后决定,除了衣服,什么都不带走。
走进卧室收拾衣服,在衣柜里我发现了那个我每次搬家都会带着的箱子,里面放着我从小到大不愿舍弃的东西,我打开箱子,有小时候收到的礼物,日记本……压在最下面,是几封信。
我一愣,这是过生日时收到的,据说来自我选秀时候粉丝的信。
我想起那个单身派对的夜晚,顾岳源说过,他曾经给我写过几封信,寄到了选秀的主办方单位。
我犹豫了一下,拿出那几封信打开。
是顾岳源,是他的字迹。
那几封信除了时间,内容相差无几,都是说觉得我很有天赋,很符合他剧本里的一个角色,希望如果我未来重返娱乐圈可以与他联系……
如果那时候我收到了这些信,如果那时候我真的联系了他,那就好了,那时候我还没有和苏黎世正式在一起……我恍恍惚惚地想。
最后,我把那几封信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随身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放在床上。
今天阳光好的就像我搬进来的那天,金黄色,从窗子里照进来,糖霜一样地洒在墙上……那面被我和顾岳源刷成淡青色的墙。
我呆呆地看了很久,然后下了楼,去外面买了一桶白色的涂料回来。
一整个下午,我跪在那面墙前,一下一下,用白色把淡青色覆盖,每刷一下我都会想起当时我和顾岳源是怎样给这面墙刷上颜色,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声笑,都在我的耳边飘来荡去,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伸进胸腔,轻轻攥着我的心脏。
一直到天黑,我终于给这面墙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我站起身来,因为长久的跪姿,膝盖刺痛小腿麻木,差点摔倒在地上,连忙伸手扶了一下墙,等到站稳后收回手,掌心一片白茫茫。
我提起行李,走到门口,最后望了一眼,轻轻关上了门,走下楼,走出了这个小区。
这里离我现在住的酒店不远,我没有打车,提着行李步行,却没有想到,会在路上遇到熟人。
健身房的教练竟然也住在附近,他正在跑步,看到我,停下来喊我的名字,他打量我一眼:“我的训练计划很有成效嘛,你放心,如果不出意外,等到春天你结婚的时候肯定能锻炼出魔鬼身材。”
我惨淡地笑:“我不会再去健身房了。”
他吃了一惊,问:“为什么?”
我顿了一顿,回答他:“因为我春天不会结婚了。”
回到酒店,扔下行李,我埋头苦睡,我不想再出去了,外面有太多关于顾岳源的回忆,无处不在,我屡屡碰壁,已经心有畏惧。
一觉醒来,外面天已经黑透,看看时间,半夜四点。
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而我的房间里尤其寂静,这种寂静简直可以令人发疯,我穿衣起床,走出酒店,不远处就是南京东路步行街,每次经过那里,都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现在它也应该是热闹的吧,而我现在需要这种热闹。
我向步行街走去,沿着步行街走,却像是永远走不到步行街,凌晨四点的步行街冷清得就像我的房间。
我在花坛边上坐下来,茫然地吹着冷风,直到电话响起来,是骆驿。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
骆驿的声音很温柔:“你在哪里?”
我报了地址,坐在原地等了半个多小时,骆驿来了,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跟我走。”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提顾岳源,他只是说:“跟我去一下医院。”
医院?我望着他,他淡淡一笑:“去医院拿结果,确认一下。”
我的心一紧:“确认什么?”
他停下脚步,点燃一颗烟,烟雾缭绕后,他的神色里竟然带着尘埃落定的如释重负,像一个潜逃多年的案犯在厌倦漂泊后终于落网,他说:“{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得了肝癌,是不是,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