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我原本以为顾岳源会来片场,谁知道等了好几天没等到顾岳源,却等来了沈辰。
沈辰最近闲来无事,于是来片场探我和浣浣的班。
我正忙的焦头烂额,跟组果真不是个轻巧活计,小龙套和副导们私相授受这种私事不妨碍拍摄我也就装没看到算了,但是剧组几个剧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和我作对,干活懒懒散散,拖累拍摄进度,他们是导演带来的,我去找导演,委婉地拜托他管教这几个剧务,他满口答应,但那几个人依旧我行我素,再找导演,他一脸的无奈,说年轻人不服管他也没有办法。
沈辰来的第二天,跟组的男同事处理完家事也来了,我松一口气,原本以为可以轻松一点了,可竟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那几个剧务并不忌惮男同事,照旧散漫无纪律,那天是我等顾岳源来片场的第七天,等的心烦气躁肝火旺盛,忍不住和他们吵了起来,谁知道这几个小混混倒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几个人一起同我争论起来,导演不在,剧组其他人明哲保身装作没看见,只有男同事、沈辰和浣浣站在我旁边。
如果是平时也就算了,但是此刻我情绪低落,越吵越低落,越低落越想发泄,和剧务们终于从口角发展到了手脚,推推搡搡中,沈辰不小心被推倒在地,我们正在山上出外景,前一天刚下过雨的山上,石头路面崎岖湿滑,沈辰重重摔了一跤,挣扎着半天没有站起来,我慌了神,小混混们也慌了神,一溜烟跑走了。
我们急忙送沈辰下山,坐在车上,浣浣摸了摸沈辰的额头:“不太对劲,还是去医院吧。”
沈辰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像个剪纸人,摔一跤怎么会摔成这样?我立刻让男同事掉头去最近的医院。一直瘫软在浣浣怀里的沈辰却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角摇头:“不去医院。”
我哪会听她的话,只跟浣浣揶揄她:“瞧她这讳疾忌医的样子,今天要是不去医院,明天我们剧组开机以来的第一个炒作热点就能出了。”
沈辰努力坐起身来:“谁跟你们开玩笑,快回酒店让我歇会儿,去医院又要做乱七八糟地检查,不够折腾的。”
她看上去比刚才好了很多,又坚持不去医院,我们只好掉转头回酒店。
下午的拍摄还要继续,我让浣浣留在酒店陪沈辰,自己去片场,浣浣嘱咐我能忍则忍,不要再和那些混账王八蛋强拧,我原本想说一句职责所在,突然又想到顾岳源才是这戏的投资人,立刻怒从心头起,决定去到片场就做个摆设,管他们闹翻天呢,烧的又不是我的钱。
没想到,经过上午这么一出,那几个剧务竟安分了许多,乖乖地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于是乐得清闲,就坐在树下导演身边,吹吹风发发呆。
就在我闭目养神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浣浣,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快回来,刚才沈辰去洗澡,晕倒在卫生间了。”
我起身拔腿就跑,一不小心踩到了湿苔藓上,摔了个下巴着地,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满嘴血腥味,一口气跑到山下拦车回了酒店。
回到酒店浣浣和沈辰已经走了,一条短信发到我手机上:直接去最近的医院。
催促着司机夺命狂奔似的赶到医院,满眼纯白,到处消毒水的味道,俏护士和杀猪匠一般的中年男医生面无表情地走来走去,今天这个医院看上去和每一天的每个医院都没有什么差别,直到我推开沈辰的病房门,才知道有一个晴天霹雳的大消息在等着我。
沈辰怀孕了,已经快三个月了。
浣浣阴沉着一张脸双臂环抱站在病床前,那表情如同在高考前夕突然发现北大清华预备役的优等生未婚先孕的教导主任。沈辰已经醒了,靠在床上,若无其事地玩着连帽衫上的穗子。
我大气不敢喘,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坐下,半天,浣浣终于开口:“孩子爹是谁?”
沈辰一脸的无所谓:“别那么紧张嘛,搞得好像审讯不良少女似的,我都快30了,搞出条人命有什么稀奇的,你们也知道我私生活乱,孩子爹是谁我怎么知道。”
她说得这么赤裸裸坦荡荡,浣浣几乎被她气死。
但事已至此,再暴跳如雷也没有用,浣浣喝了一大杯水压惊兼压气:“那你打算怎么办,留还是流?”
我中华汉字真是博大精深,沈辰想了想,坦白地回答我们:“还没想好,怕疼,先留着吧,哪天想流了就去流。”
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和浣浣就算跟她关系再好也不好过多干涉,只好闭嘴。
聊完了沈辰的事情,浣浣惊叫一声:“家好你嘴巴怎么了?刚吸完谁的血啊。“
我伸手一摸下巴,摸了一手颜色,跑到卫生间一看,流血了,难怪满嘴的腥味,大概是下巴磕在地上的时候牙齿磕到了舌头。刚才只顾着急和惊讶,现在才感觉到钻心的疼,我捂着下巴去找医生,疼的一边流泪一边心想武侠小说里咬舌自尽的人那得对自己多狠。
第二天到片场的时候,我的下巴上一片青紫,板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像是来讨债,因为舌头疼,不想说话,干脆直接拿了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在纸上跟人交流。
那几个总是找茬的小剧务聚在远处对我指指点点,时不时地看我一眼窃笑,我气得胃疼又没有嘴和他们吵,只好闭眼假寐。
突然之间听到导演说,顾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睁开眼,顾岳源正站在我面前,含笑看着我。
一个多星期不见,顾岳源瘦了也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了一趟非洲支援第三世界黑人兄弟们的国家建设——虽然我确实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也只是含笑看着我,没有说话。
最后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我忙用空闲的那只手抓起笔记本和笔,被他拉着走出了片场。
这山上有一片小竹林,顾岳源和我在竹林里漫步,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我想了想,用笔在本子上写:“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我半天没回答,突然“扑哧”笑出声来:“喂,你这个样子好像一粒傻白啊。”
我扑过去,对着他踢、踹、咬,结果牵动了舌头上的伤口,“嘶”的一声趴在他的肩膀上,疼得掉了一串泪珠子。
然后眼泪就一发不可收拾,顾岳源一手抱着我,一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肩:“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还知道他来晚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大着舌头问:“你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
他被我的口音逗得忍不住笑:“你还是用纸吧。”
他拿过我手里的纸和笔,在上面写:“在干什么暂时不能告诉你,但可以保证,不违法犯罪,不违背道德,没有对不起你。”
我抢过纸笔,恶狠狠地写:“最好如你所说!”
他在纸上写:“我早说过,我最大的优点是诚实。”
然后他把纸笔收了起来,重新牵住我的手:“走吧,趁年华正好,带你去踏遍青山。”
我扑哧笑,踏遍个毛线,这座山就是个小土丘。
但还是牵住了他的手,跟上了他的脚步。
热恋中的人,气得快去得也快,大概真如浣浣所说,甜里需要加点咸,免得被过度的甜齁死,然而恋爱的甜又太浓郁,很容易就冲散了那一点点咸。
晚上顾岳源以老板的身份宴请全剧组,他拉着我坐在他身边,一脸微笑地和导演副导们寒暄,我嘴巴疼舌头疼,这个也不能吃那个也不能碰,只好捧着一碗顾岳源特地吩咐酒店给做的海鲜粥,看着满桌子山珍海味,感觉自己十分凄惨。
突然间顾岳源夺走了我的碗,我大怒,什么仇什么怨,连碗粥都不给喝,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拉起我朝其他桌走过去,来到第一桌,问候了两句感谢了两句,然后斟了一杯酒:“敬大家一杯酒。”
老板如此赏光,打工的当然也识时务,大家很愉快地干了那杯酒,顾岳源却又斟了一杯,提高了声音:“这杯呢,替我家家好敬大家,她受了点伤不能喝酒,我作为未婚夫就代劳了。家好年纪小,承蒙大家关照,有什么不周到不细致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包涵,或者告诉我,我来教导她。”
一瞬间整个厅里鸦雀无声,片刻后,导演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杯酒:“没想到付小姐和顾先生还有这一层关系,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我建议,大家一起来敬这对金童玉女一杯。”
顾岳源冲我眨了眨眼,万分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