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我记不清这人的名字了,不过若是大人你想听我编一个,也不是不可以,就叫此人张三罢……张三是我在街上遇见的,我知道死的这些倒霉鬼都被说是老实本分的人,可老实本分的人为何大半夜不回家子啊街上一个人晃晃荡荡的呢?我见他落单了,又恰好有点儿杀人的念头,手中又有刀,再加上周遭没有人路过,就这么把他杀了。”大抵是眼睛的疼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莫云泥毫不畏惧地看着顾温,一双眼睛被辣椒水刺激的通红,加上莫云泥说起杀人时好似拉家常的平淡语气,衬得莫云泥这人活像个阎罗王手底下的恶鬼。
“噢——大人想知道的是我如何杀了他们的。还是从张三说起罢,我不是带了刀么?便一刀一刀的捅死他了。那周围虽然人烟稀少,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先将他的舌头割掉了。”
“这不是本命年么,我便穿了件红色小衣,动手的时候不小心将衣裳割破了一块,留在了张三身边。第二日正后悔自己没留点儿标记时,便听得古水城中的百姓议论,说有个杀了人会留下一块红布的杀手杀了张三,我便将错就错,用这当了自己的标记。”
……
就这样,莫云泥大抵是担心再一次被动刑,话匣子打开了便没有合上的意思,滔滔不绝地说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从开始时嗓音的透亮说到了后来的沙哑,一旁负责抄录的人都不知换了多少张纸。
而顾温原本以为反应会最为大的王洋,却只是沉默不语。
莫云泥其实与顾温和王洋预想中的样子都不大相同——他身上甚至糅合了一些王洋想过的“收钱杀人”一说中的特征,古水城是在抓到莫云泥之后便没敢耽搁,第一时间将人押解回京。故而连后来对莫云泥的起底,都是在那之后做的。
莫云泥几乎可以算是独居,住的地方也偏僻,平日里是个猎户,从前倒的确在江湖中闯荡过,身上不少伤疤便是那会儿留下的。可后来发现自己一个人在江湖中闯荡,是怎么也难以闯荡出什么名堂,他的一身武功在普通人中能以一当十,但在几乎人人都会武的江湖,则更像是三脚猫功夫。于是在受了几次重伤,发现靠自己的本事又几乎难以维持生计之后,便“退隐”了。
用莫云泥自己的话来说,在他“退隐”之后,并不怎么与人打交道,只有几个常在他那儿买肉的人算得与他相识。在这几个人的口中,莫云泥是个沉默寡言却从未干过骗称之云旁的屠户常干的事,故而对莫云泥的印象也不错。
他这猎户的身份选择得很好,偶尔身上沾血地出现在古水城中,也全然能够解释得通,只消说这是猪血羊血之云便能将自己的嫌疑推得一干二净,这便能解释为何莫云泥能有两次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人也不被怀疑。
至于如此聪明谨慎之人,为何会在最后这一次被古水城的官差如此轻易地抓到。
莫云泥彼时又是笑得渗人,道:“若不是我自己想被抓了,你以为他们能抓到我?可笑!”
凶手审完了,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虽没有悔改之心,至少供认不讳了,于是卷宗又回到了大理寺。因着王洋与顾温二人是经手这案子最多的两个人,莫云泥的死期便大半由他们二人决定——他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必定是难逃一死的,所不确定的只是何时死而已。
之所以说大半,则是因为在王洋与顾温定下了日子之后,还要交由杨西渚断夺,最后呈交给皇帝,这二者有任何一个不同意他们的决定,便要打回重选,两次之后甚至会换个人,以免有失偏颇。
依着王洋的慨然怒气,他是打心眼里希望能让莫云泥赶紧死,多活在世上一日都有越狱逃出去之后继续杀人的危险,可同时又想起了刑部大牢那些狱卒的行刑手段之果断残忍,隐隐又希望莫云泥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能多受些痛苦,于是便取了个折中之法,定下了秋后处斩——如今是中秋,莫云泥若是被定下了秋后处斩,便尚有十来日可活,恰好能让他受足苦楚。
杨西渚看着也觉着没什么问题,便原样呈交给了皇帝。谁知皇帝今日颇有些意气用事的意思,据来传旨的太监说,皇帝看完奏折便龙颜大怒,直拍桌子,要将莫云泥在明日午时便处斩。
既然皇帝都如此定下了,底下人也只好执行。
小半个大理寺都去看了这一场处斩的全过程,场面自然是血腥的,可没一个人背过身去,若是仔仔细细地看进他们眼底,便能发现没有一个人眼底有些许不忍。
其实莫云泥这个人,从名字,到着装谈吐以及未曾被磨灭干净的侠客气,都与王洋心目中的侠客很是贴合,但这人偏生又是个罪大恶极的恶徒,没有半分侠客该有的正义之举。
司徒邑听完了他们二人——主要是王洋的转述之后,半是玩笑地问王洋:“往后可还觉着江湖客都是大侠?”
他这话问的虽是王洋一人,却不期然地在顾温心中也荡起了不小的涟漪。顾温在重生之后,还未来得及遇上司徒邑的最初的那两年,为自己这漫长一生定下的计划中便有一项闯荡江湖,毕竟谁的心中没有过江湖侠客梦呢?
然而王洋说:“自然,兴许这莫云泥也当过大侠呢?虽然这人心里头极其扭曲,这可能小的很。不过江湖么……江湖不也就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江湖中那么多人,如何能确保就没有几个渣滓呢。”
王洋话多,多半也是废话,琐碎到平日里大家都时常不自觉地忽略他口中说出来的东西,可这话说得却有了点儿世外高人的意思。大抵是对江湖的向往早已埋入骨髓,再难被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