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消息自然也会有人一字不差地传进司徒邑的耳朵里,若说司徒邑不会越听便越对皇帝失望,那便是十足的扯谎。
皇帝如今竟然已经昏庸到了如此地步,他近些年来大抵是年纪到了,满心满眼的都是想将所有的权力都收回自己手中,让天下人在他面前臣服。
从刑部被释放出来的第二日,司徒邑修整好了自己,便第一时间回了一趟司徒家本宅。
司徒家正处于风波中心,司徒邑心中也明镜似的,他能仅用五日便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连罪名都来不及让谁给他套上一个,一定是父兄在朝中施压。这家中虽没几个人当真在意他这个人,但司徒邑是司徒家这一辈里年纪尚小官阶却最高的,没有一个不将他在突然被革职之前的地位放在眼里。
“少爷回来了。”门房自然没拦司徒邑,也第一时间跑去通知了管家,管家这会儿刚到司徒邑身边,便走在司徒邑身前一步处,意在为他领路。“老爷和夫人这几日正念叨着要接少爷您回来呢。”
“那父亲现在何处?我也正有事要与父亲商议。”
其实根本无需管家领路,这宅子司徒邑住了十来年,司徒恒此时会在何处都是习惯使然,他这么多年总不至于熟悉不了自己父亲的习惯。司徒邑中秋时虽回了一趟本宅,但与前几次一样,都走的是外客进宅的路线,径直向后院去的。故而这还是自立门户几年来,司徒邑第一次走进本宅的内院,不过司徒家本宅还是司徒邑所熟悉的那样,除了司徒宛凝原先住的那院子已经被烧毁而重新修建过之外,几乎没有变动。
“回来了?”司徒恒在高位上端正地坐着,常年身居宰相之高位,人便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是。”司徒邑请了安,在下位落座。
“你被革职一事,意欲如何处置?”
司徒邑自然知晓司徒恒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便顺从地开口说道:“儿子年纪尚轻,此等大事还是交由父亲定夺的好。”
果不其然,司徒恒很是满意他的顺从,面上总算缓和了些,道:“皇上如此做,不仅是在戏耍你,也驳了我们司徒家的面子。你该是也清楚,此事决不能如此轻易便算了,否则以后在朝堂之上,皇上就更不会在乎司徒家的分量。”他说这话时几乎没有停顿,司徒邑毫不怀疑司徒恒早就想好了这番措辞,只等自己送上门来。
“在皇上下旨让你官复原职……或是为你升官之前,连圣旨都不能接,明白么?”
司徒邑点头同意了,又等了一会儿,见司徒恒似乎没有再吩咐什么的意思,便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开。然而司徒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父亲抢在了前头。
“你过来。”
司徒邑照做,走到司徒恒面前一步处站定,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谦卑样子。
“下个月十三你便及冠了,是也不是?字可取好了?”司徒恒的语气比平日里要和缓不少,这便让司徒邑诧异了起来——他全然没想到司徒恒这么日理万机的一个人,还有心思记下他的生辰。
“是下月十三不错,表字还未定下。”
“你看明戈可好?司徒明戈。”
这表字的野心岂不是昭然若揭?司徒邑虽然算得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但一直当得是文官,“明戈”二字意味却再明显不过,锋利而有攻击性。尤其是在这个关头,皇帝一副恨不得将所有兵权都收回自己手中,他一个文官反其道而行之,岂不是公然与皇帝作对?
“你既没有意见,便如此定下。”见司徒邑一直不说话,司徒恒便当他默认了。
司徒邑如今对皇帝失望了,是当真敢违抗圣旨的,横竖背后有司徒家撑着。可司徒恒的话在他这儿,倒是比圣旨还要不可违抗,司徒恒既然花心思——无论是多少心思,只要他花了心思去想司徒邑的表字,又当面对司徒邑说了出来,那便是不可回转的决定。即便是司徒邑今日拒绝了,他也有旁的法子让司徒邑首肯,何必多走弯路呢?
“好。”司徒邑心中多少百转千回的心思都没放在面上,司徒恒却是多少能知道一二的。
“家中这么多孩子,唯你最得为父心,也与为父年轻时最为相似。你如今年纪虽轻,但人是极聪慧的,假以时日,定会有常人所不能企及的成就。”
“你母亲没能庇护你们兄妹二人多少年,宛凝这几年也多灾多难——湘城那些事,旁人或许不晓得,但为父都看在眼里。你如今在朝中也有自己的盟友,你若强大到能庇护自家兄妹自然最好,但绝不可让旁人拖慢你的步伐。”
“你四位兄长才干皆不如你,你懂得隐忍,自幼也比他们要刻苦,待为父告老之后,这司徒家的衣钵还是要交到你手中的。”
司徒恒这番话说得突兀却缓慢,从语气上看像是准备了很久,却又像是临时起意,用着拼凑出来的字句在叮嘱司徒邑,听得他一阵心惊肉跳,不知自己的父亲在打什么样的算盘。司徒恒能坐上宰相的位置而且多年不被动摇,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那么对外人说话时不客气是不可能的,但对自家人说话时,一家之主的气势便放得十足,由不得半点儿拒绝。
“承蒙父亲厚爱。”
也罢,姓名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单名一个“邑”字,自己却也从来未有喜欢过,不还是用了将近二十年么?姓甚名谁倒也不重要。
“为父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见司徒邑心不在焉的样子,司徒恒眉心微皱,神色也凝重起来。
“自然,父亲厚爱,儿子岂会不听。”司徒邑后撤了半步,站直身子道:“儿子忽然间被撤职,府中尚有许多宗人府的卷宗,还未来得及送还,便不多加叨扰,先行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