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峰没有说下去,或许是顾忌着什么,忽然将话头一转,提起了最初的事。
“你可知道在平原县见到你时,公子为何会突然想要将你带到京城?”
这事其实并不打紧,顾温也没有太放在心里。即便是司徒邑,没有主动提出让自己随他回京城,他也会想方设法,留在司徒邑身边。
“有年冬天,公子在街上见过一个孩子,许是从南方逃难来的。她那会儿饥寒交迫,瘦的没了人样,模样可怜得很,公子不忍心,就将人带回府了。那孩子也是个懂事的,伶俐着。彼时公子有急事,没几日便不得不走,只好嘱托管家好生照顾着,回来后却不见了人影……到了第二年开春,衙门送来一具尸体,正是那个孩子。”
顾温在刚刚成为“黑子”的时候,曾想过许多次,她的灵魂在这一具躯壳里,那么顾温自己的身体里又是谁?如今在何处?可曾与她曾经经历过的那样,有相同的际遇?
“那个孩子姓甚名谁?”
远峰显然没有想到顾温在乎的是这个点,顿了一会儿才回答她:“过去了那么久,我记不大清。应该是叫夏宁和。”
在平原县遇到司徒邑的时候,顾温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而司徒邑没有任何一丝异样的表现,她还以为今生司徒邑没有再在那个雪天救过自己。
原来那个真正的,顾温的躯体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她更没有想到,原来司徒邑一直记得她。
而夏宁和这个名字……顾温没有丝毫影响,前世的自己绝对没有和这个人有过任何交集,她兴许就是“黑子”,这具身躯的主人?
夏微和柳木格三番五次地暗示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的身份不一般,说顾温完全不为此而担忧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一直没任何可以派上用场的线索可以追溯,才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如今好歹是有了个名字,也算得是个能够着手的地方。
“你适才说,最近留守司的事务繁多,是这两日开始的么?”顾温将视线从司徒邑身上移开,站起身来。
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地守着司徒邑固然是可以的,没有人会怪她。说不定还会有人觉得她真心实意地对司徒邑,不愿离开他病榻半步。但是她若是那样做了,司徒邑醒来之后,依旧要面对堆积如山的案子,再加上这一两日积攒下来没有及时处理掉的,怕是又要累着了。
于是顾温便觉得,她倒不如先替司徒邑处理自己能够处理的那一部分,也好让自己忙起来,不满脑子想些乱七八糟的。
远峰自然是不客气,当即将留守司的师爷叫到了书房,后头还跟着好几个捧着卷宗的衙役。这几个衙役手中捧着的卷宗数量并不相同,有些多有些少,相差的量能达到一倍之多。
师爷给顾温解释了,说是这些卷宗已经是司徒邑分门别类过的,最少的那一叠本该是今日之内必须要解决的案子,司徒邑晨间断了些,后头的几个都是还能宽限几日的。
顾温粗略地看了一眼,大致数了数,最少的那一叠,也就是今日之内要解决的,数目都不下十桩。
“放着罢,我来处理。”顾温暗自叹了口气,留守司判官这个职位本该是个清闲的,怎么到了司徒邑手中都如此繁重起来?
莫名地,顾温知道这样子做很傻,且没有什么真正的作用。但她还是搬了两摞卷宗,轻手轻脚地搬到司徒邑房里的书桌上看。
她这样做是因为自己算半个大夫,万一司徒邑醒了,自己能第一时间判断他的情况——顾温这样告诉自己,随后便埋头进了卷宗,只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司徒邑。
这些案子其实不难断——多的是家长里短的东西,若是抛开大多数案子里涉及的人之间的关系,谁错谁对是一目了然的。顾温完全可以想到,衙门那边之所以将它们都转送到留守司,除了司徒邑好说话些,也就是为这里头的情所困住了。
顾温的情感是很不丰富的,连涉及自身的那些复杂关系,都常常能当成是与自己无关的事,别人的更是统统高高挂起。清官难断的家务事,在顾温这儿简直就是条理分明,比什么都容易,只是看得多了,就觉得枯燥得很。
一个卷宗一个卷宗地看过去,顾温手中的都换得极快,但到了第二摞中的一卷,却看得皱起了眉。
这案子其实能算得是两个案子,只是牵连甚多,涉及到的人又大致相同,才归到一起。第一个案子是个名为李偲瀚的男子去衙门报的,说是自己的妻子与外人私通生下了孩子,他想休妻又没有理由,衙门没法断,只能让他的妻子与他谈。可在妻子知道他有休妻的念头之后,就自尽了,留了一封血书,这是第二个案子,就在顾温离开湘城那日发生的。
照本朝的惯例,男子丧妻之后是可以立即迎娶别的女子的。而李偲瀚也这么做了,在妻子死去不到三日,就连妻子下葬之事都硬是压着不办,让他妻子的尸体一直在衙门放着,前两日随案子的转移,才转到了留守司来。
这李偲瀚不仅在家中张灯结彩地大办喜事,而且迎娶回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死去的妻子的妹妹。
嫌疑最大的自然是李偲瀚扯谎,彼时验尸的仵作一开始也是这样想,但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可能,认为更像是他死去的妻子自杀。因为血书的内容字字都在控诉自己丈夫对她的不信任,和她最近一两年来在家中所受的委屈。且李偲瀚彼时正和一群狐朋狗友在青楼寻欢作乐,那几个朋友,还有青楼的老鸨和姑娘都做了证,对于那晚的事情,口径完全一致,于是这便让李偲瀚没有了动手的时间。
尸体停放了七日,多半已经有了腐化的迹象,不过怎么也能多少保留一点线索。顾温看了看司徒邑的状况,他依旧还是阖着眼,眉心舒展不开,顾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亲自再去看一眼。